赫魯曉夫。(網絡圖片)
1964年10月14日,赫魯曉夫從黑海之濱度假歸來,當他走進蘇共中央全會的會議大廳時,驚訝地發現自己的主席位置上坐著勃列日涅夫。隨後會議主持人宣布,經中央政治局會議決定,解除赫魯曉夫的蘇共中央第一書記職務,由勃列日涅夫接任。
這是一次完美的宮廷政變——之所以「完美」,不僅因為對赫魯曉夫權力的虢奪沒有遇到一絲抵抗,更因為在蘇式國家裡,最高領導人被解職後,下場都很淒慘,而赫魯曉夫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度」晚年的優厚待遇。
雖然失去了可以呼風喚雨、令無數人匍匐在腳下的至高無上的權力,但是擁有一輛配備司機的小轎車、一幢配備廚師和保姆的豪華別墅和一份足以維繫優渥生活的「特別養老金」,在很多人看來,赫魯曉夫應該滿意了。
可是,赫魯曉夫不滿意,最初是由於不甘心,後來是由於反省。
在最初「被退休」的日子裡,這個以前人們眼中的「硬漢、莽夫」,天天以淚洗面。據他的廚師和兒子謝爾蓋的《赫魯曉夫下臺內幕及晚年生活》記述,他幾乎不和人交談,失眠厭食,終日呆坐在房間裡,臉上唯一活動的東西就是眼淚。失去出口成法的權力、失去被人簇擁的感覺,這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情呀!他回憶、回味,幻想重新擁有那一切,心有不甘像魔鬼一樣折磨著他。
後來,在家人的勸說下,他開始出門走動。
以前他出門,開道淨街、前呼後擁,所到之處,下面人早已安排好了各種假象,因此他看到的都是「鶯歌燕舞」。而如今他成了一介無足輕重的平頭百姓,他的眼睛無需再戴上萬花筒,因此幾十年來,他第一次看到了真實。
他看到了農民的艱辛,聽到了工人的詛咒,見識了握有小小權力的人的衝天蠻橫……
於是他經常念叨這句話:「如果我還當政,一定要改變這些!」
他開始反省自己,反省自己一手制定的很多法規政策,並將需要改變的地方羅列在本子上——儘管他知道,自己的意見不會再有人聽到和執行,但這樣做了,他心裏就安慰了許多,彷彿彌補了自己的過錯似的。
1968年,勃列日涅夫出兵捷克,鎮壓「布拉格之春」,這使他大為憤怒。回想自己1956年也曾下令出兵匈牙利鎮壓群眾示威遊行,他意識到,這是體制的問題,如果體制如故,任誰當政都會在這條軌道上狂奔。他怒吼:「這個國家的大門被關閉了,被鎖鏈綁住了。當你不得不將人民用鎖鏈捆綁起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社會?什麼樣的社會秩序?如果上帝讓我有繼續執政的機會,我會將大門和窗戶都大大地打開!」
當然,他已經無力給任何人打開門窗,即使給自己,也僅僅是把窗簾拉開一道縫隙,這道縫隙就是——偷聽敵臺。他當政時,特別指示要干擾的兩個「敵臺」——美國之音和BBC——現在卻成了他每天都要收聽的廣播,而他曾經的最愛《真理報》,在他眼裏已經一文不值:「這簡直就是垃圾!他們怎麼可以寫出這樣的東西?這是什麼樣的宣傳?誰會相信這些東西?」
在很短的時間裏,蘇共曾經的首腦,一個堅定的共產主義者,竟然轉變為一個體制的異議者,這似乎令人難以置信,然而卻實實在在地發生了。
在偷聽敵臺的同時,赫魯曉夫也如飢似渴地閱讀「禁書」,他讓兒子謝爾蓋偷偷把帕斯捷爾奈克的《日瓦戈醫生》、索爾仁尼琴的《癌症樓》等書籍帶回家,這些書都曾經被他宣布為反動書籍。在閱讀了這些書藉以後,他搖頭嘆息:「我們不該禁這些書。我當時應該自己讀一下。我被矇蔽了!」
頗為諷刺的是,這位蘇維埃政權的創始人之一,自己親筆撰寫的回憶錄竟然也會被蘇聯當局宣布為禁書而不得出版。於是他拿出當年搞地下工作時的機智,從敵臺中獲得蛛絲馬跡,在很多當年被他收拾和批判過的「持不同政見者」的幫助下,和克格勃鬥智鬥勇,最後成功將手稿偷運到美國,並於1970在美國出版。
1971年9月11日,這個共運史上最高級別的「偷聽敵臺」者在病榻上與世長辭。臨終,他向醫生懺悔道:「我一生最感遺憾的就是帶來的血腥。我的雙手沾滿了血腥,這是我內心感到最可怕的事情。」
他的臨終懺悔也許可信。但是,不妨做個假設:假設赫魯曉夫沒有下臺,而是像其他蘇共領導人那樣執政至死,那麼,即使他看到了人民的疾苦,聽到了載道的怨聲,然而出於對權力的維護,他能夠改變嗎?他還會那樣懺悔嗎?這實在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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