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鳳文苑】品讀紅樓夢 滿紙有茶香(組圖)
讀《紅樓夢》要怎樣讀才好,可高臥於清風北窗之下,可圍爐於素雪飄零之時,可傾聽著雨打殘荷之聲,重要的是案前當有一壺煮好的新茶,輕煙裊裊,茶香滿室,如此,方能與書中浸透紙背的茶香,相得相宜。
《紅樓夢》是一部大書,卻不是高文大冊的那種大,而是包羅萬象的大,彼時人物,衣著冠帶,禮數家教,人事往來,家居陳設、飲食、娛樂、珍玩、狗馬、方物,畢集目下。常人讀之,誠可悅目獵奇,學者讀之,以至讀出一大套紅學來。
我讀《紅樓夢》,當屬前者。常常忘記去體會其中的奧義,卻被一些細小之處轉移了精神,諸如茶。
茶是待客之禮,《紅樓夢》中,但凡人物彼此走動,一定先有香茶奉上。人手一盞茶,主客間崩緊的距離感也就舒緩了。如果一時沒什麼想說的,干坐著是很奇怪的,捧一盞茶,一邊品茗一邊陪坐,就不僅是放鬆的,且是親和的。吃了茶,再開口,言語間也變得款款然。哪怕方才是急三火四的進來,一盞香茶能叫人氣定神閑。
捧茶在手,是一種閑情。《紅樓夢》裡常有的一種時間表述方式:一盞茶的功夫,兩盞茶的功夫。這是典型的中國人的時間概念,可長可短,可急可緩。一盞茶的功夫,大概是不長的一會兒吧,可聽起來卻不會令人心生急躁。況且還是一盞茶,而不是一碗茶。若是一碗茶,則大口飲之。若是一盞茶,則是徐徐品之。所以這一會兒並不那麼急。但是也怠慢不得,畢竟只有一兩盞茶的時間。這種對時間的描述,讓人喜歡——清晰的知道每一段短暫的時光,但於每一段短暫的時光,哪怕暫短到只有一瞬中,卻是舒緩的,留白的。
而茶在《紅樓夢》人物的日常生活中,妙用諸多。首要則是清潔之用。飯前飯後以香茶漱口,這是中國古代貴族的生活。既然能清口,亦可洗心,譬如甄寶玉,命小廝們在說女兒兩字之前,必須先用清水香茶漱口,這樣說出方顯恭敬。此外,又可醒酒,寧神。醒酒之茶要釅茶。劉姥姥進大觀園,喝得大醉,後來吃了兩碗茶方覺酒醒。
在《紅樓夢》的陳設中,有書的地方必有茶。炕桌上,書籍,卷軸,往往與茶具推在一起,方顯雅意。月上西樓,讀書窗下,剪燈烹茶,是多麼清幽的一種興致。又或是大雪天或是任何一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結伴出遊,攜帶茶具,走到某處,就地煽風爐,煮香茶,滾滾的白氣在眼前裊娜而散,觀美景,品香茗,這真是一種人間之清福。
《紅樓夢》名茶極品數不勝數,不過最令人望「茶」興嘆的,當屬離恨天上灌愁海中放春山遣香洞的「千紅一窟」,烹茶之水又是仙花靈葉所帶的宿露。愁海情天養出的茶,當不是以滿口餘香來形容的,想來應是刻骨銘心的,喝下去,便澆注在心裏,三生不忘。這樣的味道,相信會是極品中的極品,可功能卻與孟婆湯差不多,任是神瑛侍者還是絳珠仙草式的人物,飲了這茶,便通通成了痴男怨女。再下凡歷練一糟,直到劫滿功成,重出這情天愁海。
僅次於千紅一窟的,大概就是櫳翠庵裡妙玉煮的茶了。《紅樓夢》中沒有說妙玉所烹是何方名茶,但對烹茶之水卻細說了一番,乃是玄墓蟠香寺的梅花上的雪,又用鬼臉青的花瓮封了一瓮埋在地下。烹茶之水都是如此講究,不用說那茶也必然不是一般富貴人家所吃的名茶可以相比。梅花雪,無根水,清淨之極,又出自妙玉這樣一位遺世絕塵的可人兒,難怪寶玉細細吃了,果覺輕浮無比賞讚不絕。
《紅樓夢》裡的人物,聽起來個個都是茶博士,都有一套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喝茶的講究。寶玉喝楓露茶,從早上泡好,泡上三四次,出了色,到了中午再吃。賈母喝茶不喝六安茶,要喝老君茶,上好名茶都用上好的茶具供奉。妙玉則有一杯為品二杯解渴三杯便是飲牛飲騾的茶論。
此外,還有一處細節也很有意思,寶玉的貼身小廝,焙茗,也叫茗煙,這名字亦有出處。茗,就是茶。焙,則是制茶的工序,所謂採、蒸、搗、拍、焙、穿、封,焙就是將茶葉烘焙成為干茶,這也是制茶中最關鍵的工序了。
關於茶的記錄,最早可知的是上古神農氏嘗百草時,一日身中七十二毒,最後得茶解之。可見茶的解毒功效由來久矣。茶既是解毒之物,可想而知亦可用於養生,其功用大抵如明人顧元慶在《茶譜》中總結的:人飲真茶能止渴、消食、除痰、少睡、利水道、明目、益思、除煩、去膩,人固不可一日無茶。且既說養生,那就不只是養身,更是養心。所以中國人的養生文化中並不主張五味令人口爽的膏粱玉食,而是推崇粗茶淡飯,這不只是一種飲食習慣,更是出於清心少欲的緣故。因為茶的諸多好處,所以在古人的生活中,茶成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個元素,所謂「柴米油鹽醬醋茶」,而茶放在最後,不是因為不重要,而是因為太重要。蓋因前幾樣都是人間俗物,所以最後必要以茶清洗俗腸,澆滅俗念,回歸清淨。這就如同大觀園裡的酒席,任是杯盤羅列,鋪錦堆繡,珍肴佳釀,水陸畢集,繁華過後,對一桌人間的殘席,總要以一盞清茶做為最後一道程序,方可盡興離席四散而去。而留給讀者的人間煙火氣息最後總為一縷茶香代替,清幽裊娜,似有若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