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故居(網路圖片)
【看中國2016年08月26日訊】1966年8月23號這一天早上,老舍離開了家,去往文聯。老舍的家是豐富胡同的一座小院,有兩棵柿子樹,滿是花,花是費了大力氣養的。
這一天文聯有「文化大革命」的活動,和老舍沒什麼關係。他本來可以不去,但文革開始不久後,他曾說:「沒有我,我也要參加,完了以後,我知道'文化大革命'怎麼回事,我好寫。」他曾經想過要把文革搬上螢幕。
老舍積極,一大早就出門,或許因為那時他的創作已經不受重視,話劇劇本接連被退稿,人藝不再找他寫戲, 文聯組織下鄉活動也不理他,老舍有點淒涼地說:「他們不曉得我有用,我是有用的,我會寫單弦、快板,當天晚上就能排——你看我多有用啊……」
老舍怕自己沒用了。這一年春天,他到北京順義的陳各莊大隊體驗生活,寫下了一篇反映科學養豬的快板——《陳各莊上養豬多》。這之後,就沒有公開發表任何作品了。
8月23號的下午,一群北京女八中的學生衝進了文聯,她們頭上紮著小辮,腰裡繫著寬皮帶,氣勢洶洶。
她們先是揪出了蕭軍。蕭軍不像《黃金時代》裡演他的馮紹峰那麼高大,身高差不多1米66,矮粗身材,不像文人,像個練武之人,和蕭紅戀愛的時候,他形容他們是「健牛和病驢」,那是隱隱覺得強壯而不羈的自己被蕭紅拖累了。那天,揪出蕭軍的人強迫蕭軍去挖煤,蕭軍很硬氣,一直反抗,周圍的人越聚愈多。
蕭軍的反抗點燃了小將的怒火,他被皮帶打倒在地,越來越多的作家也被揪了出來,駱賓基、端木蕻良……每個被叫到名字的人胸前都被帶了一塊牌子。
然後,叫到了老舍的名字。
下午四點,所有被叫到名字的人被趕上了兩輛大卡車,拉進了國子監文廟的院子裡。
在那裡,打手們不再是十幾歲的小女孩,而是北京印刷學校的小夥子,一兩百人。文廟火光衝天,是在燃燒大批京劇戲服,小夥子們輪番用戲台上的道具:木刀、竹劍、籐條來打這些跪在他們面前的人,有作家,有京劇名角。頭一輪問什麼出身,出身壞的打;第二輪問什麼職務,再打一輪;第三輪問掙多少錢,再打三四圈。
老舍當天穿得體面,八月驕陽似火仍穿著西裝外套。
被打第一下的瞬間,老舍就成了他筆下的人物,《四世同堂》裡的祁天祐。彼時,他是這樣寫的:
「天祐的眼中冒了金星。這一個嘴巴,把他打得什麼全不知道了。忽然的他變成了一塊不會思索,沒有感覺,不會動作的肉,木在了那裡。他一生沒有打過架,撒過野。他萬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也會挨打。他的誠實,守規矩,愛體面,他以為,就是他的鋼盔鐵甲,永遠不會教污辱與手掌來到他的身上。現在,他挨了打,他什麼也不是了,而只是那麼立著的一塊肉。」
打了三個多小時,蕭軍的背心被打到了肉裡,老舍的頭被打破了,隨便蓋了塊毛巾,被送回了文聯。
以為送回了文聯是躲過一劫,沒想到晚上七點多鐘,進駐文聯的北大學生還沒放大家走,又把老舍叫出來批鬥。找不出理由,女學生只是緊圍著他詢問,不時用皮帶抽打兩下。
作家草明這時跳出來揭發:「老舍在美國把《駱駝祥子》的版權賣給美國人不肯要人民幣而要美金。」
老舍立刻反駁:「沒有!我沒有拿過美金。」
反駁沒有用,學生不知用什麼敲了他的腦袋,血又流了出來。老舍摘下了身上掛著的「反革命」的牌子,人們開始喊:「老舍打人了!」人們都喊起來,往上圍。
混亂中,老舍被抓上了車,送到了派出所。
晚上,老舍的妻子在派出所裡看到丈夫,滿臉是血,躺在地上。兩人坐人力三輪車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老舍拿著一本《毛主席詩詞》出門了,出門前看到四歲的孫女在玩,他說:「跟爺爺說爺爺再見」。"小姑娘說:「爺爺再見。」然後向他笑著搖了搖手。
老舍出門一直走到太平湖,太平湖只是一片野水,有幾張長椅子,後湖都是荒草,老舍坐在椅子上,讀起《毛主席詩詞》,天黑以後,投進了湖水。
「揭發」老舍拿美國版稅的草明後來被問到有沒有歉疚的心情,她說:「誰知道他後來受不了。自殺的好多,不過他有名氣,大家就很重視。」
——老舍死後,很多謎還沒解開。比如是誰通知八中的女學生到文聯?誰主導了對老舍的批鬥?哪些人動了手?草明以外,還有誰參與了揭發?老舍自殺的原因僅僅是因為被打受辱了嗎?
這些「凶手」,都沒有明確的面孔。
這或許是一種戰術的成功,把所有人都變成施暴者,就沒有人向施暴者扔第一塊石頭。
而大多數百姓的態度,就和汪曾祺以老舍之死為題材的小說《八月驕陽》裡寫的那樣:「咱們不會去揪誰,斗誰,紅衛兵大概也鬥不到咱們頭上。過一天,算一日。這太平湖眼下不還挺太平不是?」 「幹嗎要走了這條路呢?忍過一陣肚子疼!這秋老虎雖毒,它不也有涼快的時候 。」
千古艱難唯一死,偏偏在旁人口中這麼容易。
離老舍自殺整整五十年了,會對這日子敏感的人恐怕只有出版商吧。終於過了著作權保護期,以後使用老舍的作品不用再付錢了。
PS 關於8.23的記錄來自於對傅光明、鄭實採寫的《老舍之死口述實錄》整理。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来源:
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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