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台大水(網路圖片)
【看中國2016年07月29日訊】那天下午,我乘坐火車從北京南下。一會兒看手機上的災難,一會兒看窗外的災難「現場」。
車窗外,是華北平原,望不到盡頭的莊稼。保定,石家莊,邢臺,邯鄲,安陽,一路向南,玉米地,綿延成了綠色的海洋。
有些玉米整齊地倒伏在地,像綠色的地毯,這是因為這片土地剛剛經過了一次暴風雨的沖刷。我在手機上看到一些慘絕人寰的圖片,就發生在車窗外的某一塊玉米地裡。玉米地裡,有孩子的屍體。
天災和人禍,總是選擇最弱者下手。於是,我在火車上想起那首歌,「不要做中國人的孩子」,你們的父母保護不了你們。
1975年的夏天,我的家鄉的南邊,曾有一場洪水。那時候我還沒有出生,但我兒時常聽父輩們說起「七五年發大水」,說起1975年,他們用「發大水那一年」替代。可以想像那場水災有多嚴重,但到底死了多少人,無從考證,只留下了一些記憶散落在民間。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所謂的發水,其實是水庫決堤,水庫的名字好像叫「板橋」。總體而言,那個年代的災難雖然更多一些,但信息更容易沒掩埋。
40年過去了,國家更強大了,人民更幸福了,我們發現仍杜絕不了因為「發大水」孩子陳屍玉米地的慘況。我是「有意迴避」玉米地裡的慘況的————有一個成語叫「慘不忍睹」,解釋的就是這種心理吧。不想看那些照片,不願意想像孩子在水裡最後如何掙扎。洪水到來之前,是夜裡,正是孩子們做夢的時候。他們本來和我們這些「倖存者」一樣,也曾被號召共做中國夢。
換一個角度說,這場慘禍其實不曾發生,那些孩子其實不曾活過。如果不是社交媒體流出那些照片,如果不是村民與官員互相下跪,如果不是有「外地」媒體前往報導,死亡就像不曾發生,孩子們的生命似乎不曾像花兒一樣綻放過。
如果你在社交媒體上「用心」搜尋,可能會發現,還有其他地方出現了類似的慘劇,不過是沒有受到關注罷了。只要信息沒能廣泛傳播並形成輿論,死者就像不曾死過,活者就像不曾活過,他們繼續以「人民」的名義,成為和諧的集體的一部分。為了這個效果,在特殊時刻,無論是下跪還是動用警力,邏輯是相同的。
但有些地方的災難,因為不具有「特殊性」,既無需下跪,也無需用警,就自行悄無聲息了。比如,在河北石家莊旁邊有一個叫井陘縣的地方,也遭受了洪災。如果不是當地號召捐款,很多外地人是不知道那裡也發生了嚴重災情的。
7月23日,井陘縣民政局的官方微博發布了《救災捐助倡議書》。倡議書提及當地房倒屋塌,農田被毀,基礎設施遭受嚴重破壞,人民群眾損失重大。倡議書中隻字未提及死亡失蹤人數,但在最醒目的位置公布了接受捐款的賬號。很多外地人才知道這裡也發生洪災。但是對於這張倡議書,卻有人在微博上留言,「不參與,不支持,不接受,廢紙一張……」
但我還是循著留言區的信息,找到了一些傷亡的信息:某某村,失去了**人,其中*個未成年人。然後我在井陘縣文聯的微信公號「井陘文藝」上看到,當地的詩人已經開始謳歌救災的力量————「我們相信政府,我們相信黨,儘管這災難大得前所未有,咱要做到災情越重人越堅強」。
我讀了好幾遍這首似曾相識的詩歌,分明讀到了這樣幾句話:
你所看到的災難,
都曾發生過,
而且,還會再次發生,
只是,不知道下一次,
誰將赴難。
顯然,我沒能讀出詩人的本意。根據經驗,某個地方一旦出現這樣的「文藝作品」,往往說明那裡遭受到了嚴重的災難————正如詩歌中所透露,「災難大得前所未有」。就在剛才,我看到一個官方公布的數字,全縣死亡36人,失蹤38人所以。儘管上述村莊的死亡數字我不能引用,但基本可以確信,有一個村莊淪陷於這場洪水。
即便是一個村莊淪陷,也具有一定的象徵意義。大水來到之前,似乎看不到淪陷的徵兆,其實淪陷可能早已發生,只是你沒注意到或不願意注意罷了。
不公平的是,在淪陷的過程中,最容易遭到傷害的,往往是無辜者,最容易被帶走的,往往是弱小的孩子。我看到一篇報導中說,邢臺,一對夫妻在深夜抱著幼女逃避洪水的時候,一開大門,大水洶湧而至。一個說,抓不住孩子了,另一個也說,抓不住孩子了。孩子就這樣沒了。
危險時有發生,淪陷不期而至。保護不了自己的孩子,是正常的為人父母者,最絕望的事情。但是這種絕望,只能靠當事者自己去承受。畢竟,邢臺不是南海,村莊不是島礁。太近了,不適合激發「民族感情」,不適合呼籲「同仇敵愾」。所以,我們能做的只剩下等待,等待時間像洪水一樣沖刷記憶,等待下一場不期而至的暴雨或災難。
明天,我又要穿行在華北平原的大地上,這裡是我的家鄉。這裡綿延的玉米地,像綠色的海洋。這裡的玉米在驕陽下,沉默無言,等待成熟期,等待收割期。這裡一株一株玉米,像默立的人群,年復一年地拔地而起,年復一年地匍匐在地。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来源:
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排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