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的洋務與王闓運的理念(圖)
甲午海戰(網路圖片)
甲午之敗,其直接原因,即清廷在廟算與戰備兩個層面,均落後於日本甚多。然若論深層因素,則不得不檢討晚清30餘年「洋務運動」之成色。
所謂「洋務運動」,乃是清廷高層受列強東來之刺激,而採取的一種革新應對措施。其基本內涵,如李鴻章在1864年所言:「中國文武制度,事事遠出西人之上,獨火器萬不能及」。在此後的三十年裡,李氏一直是西方軍事技術的忠實信徒兼重要購買商。當然,李氏的認知也一直在變化。譬如,13年後,他已明白,「西洋水陸兵法及學堂造就人才之道,條理精嚴,迥非中土所及。」北洋海軍留洋管帶群體、天津水師學堂等等,即是這種認知下的產物。
軍事之外,李氏亦觀察到西方列強疆土狹小,但「歲入財賦,動以數萬萬計」,反觀中國,疆域遼闊,卻「積弱患貧」。究其根源,李氏早年認為乃在「煤鐵二端」,但稍後亦有深入改觀,轉而意識到,「欲自強,必先裕餉源;欲裕餉源,莫如振商務」。這實際上已經突破了傳統的「士農工商」認知模式。李氏曾擬扶植紳商購置機器創辦織布局,上奏稱:「古今國勢,必先富而後能強,尤必富在民生,而國本乃可益固」,亦顯然已將工商業視作清國未來發展的大方向。
至於政體,李氏至晚在1870年代末已拋棄了「中國文武制度,事事遠出西人之上」的觀念。1877年,郭嵩燾曾致函李氏,詳細讚賞西方的「議政」體制,李氏的回應是:「西洋政教規模,弟雖未至其地,留心咨訪考究幾二十年,亦略聞其詳。」
綜上,不難粗略窺見,洋務運動雖以「師夷長技」為核心,然其代表性人物李鴻章,當日的認知水準,並不亞於日後鼓吹維新、立憲一類人物。之所以如此,乃是因為:起自西方的近代文明,乃是一種有機統一的整體,粗糙地講——李鴻章辦洋務,雖僅從軍事技術及軍事工業入手,然軍事工業,勢必關聯重工業、機器製造業,後兩者又勢必關聯鐵路、開礦等條件,上述種種又勢必需要革新教育制度,來提供人才支持;而欲革新教育制度,又關係到科舉興廢等根本性的政治改革問題。李氏致力於「洋務運動」三十餘年,其認知深入到上述程度,並不奇怪。
但當時類似王闓運這般,想用孔子規勸列強改邪歸正者,才是主流。
可悲的是,李氏無力使其認知,與其實踐同步。1860年代設同文館培養翻譯人才,朝堂之上即責難之聲四起,說什麼「立國之道,尚禮義,不尚權謀;根本之圖,在人心,不在技藝」,說什麼「(西學)疆臣行之則可,皇上行之則不可」……李氏與曾國藩合謀推動幼童留洋,亦被迫於1881年中途撤回,歸國幼童更被視作「思想犯」,受到朝廷的嚴格監控。
至於輪船招商局,李氏感嘆:作為商業競爭對手的「西人尚無異詞,華人偏增多口」;而最重要、也最要命的鐵路建設,進展最艱,李氏自1860年代即開始提議籌劃,卻屢被朝廷以打壓舟車運輸、奪小民生計、便利敵軍深入國境等由駁回,李氏亦屢被言官們扣帽子謂:「似為外國謀,非為我朝廷謀也」、「無非肥己進身而置國家利益於不顧也」……
實幹者的認知日復一日愈趨前進,講談者的阻力也日復一日愈趨強大,乃至於荒唐之境。1876年,郭嵩燾赴英擔任公使。啟程前,經學大師王闓運諄諄囑託,望其用孔、老的政治思想,規勸英國走上正道——「(該國)海島荒遠,自禹墨之後,更無一經書文儒照耀其地。……誠得通人,開其蔽誤,告以聖道,然後教之以人世之大法,與切己之先務,因其技巧,以課農桑,則炮無所施,船無往來,崇本抑末,商賈不行,老死不相往來,而天下太平,則誠不虛此行。」
然在當日,卻幾乎是舉國知識份子之共識。以李鴻章等一、二疆臣,欲興商業、修鐵路,其難度可想而知矣。及至甲午慘敗,反思前塵,始驚覺:清國以30餘倍日本之疆域,10餘倍日本之人口,國運攸關之役,竟只能籌集到不足3千萬兩白銀軍費;反觀日本之軍費預算,卻高達1億6千萬兩——「崇本抑末,商賈不行」的理想,承載的竟是如此殘酷的現實。而全國僅300多公里鐵路的後果是:空有百萬陸軍,卻無法集中調遣,不得不接受被17萬日軍以多打少的尷尬之局,更無法在日軍疾疫氾濫之際,以持久抵抗挽回敗局。反觀日本,戰前其國內鐵路已長達3200多公里,故在兵員、物資的補給調配上游刃有餘。
論者恆謂:甲午一役,洋務破產。而未破產者,乃是國人如王闓運輩的世界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