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流:一樁忘不了的血案(圖)
【看中國2014年09月10日訊】梓童千載仰風高(注一),壯士須死志未消;
牆外芙蓉牆內血(注二),紅染錦水浪更高(注三)。
此詩腹擬於1964年4月,難友周居正被殺於四川永川縣新勝勞改茶場當日。我不得不想起他和懷念他……
周居正, 原中央第七中級黨校教員,大學文化程度,四川合川人,生於1930年。1945年在武勝縣就讀師專時即參加中共地下組織,當時還不足十六歲。1948參與和領導反蔣運動和「組織民變武裝」被捕,關押在重慶白公館監獄,與《紅岩》作者羅廣斌、共產黨員杜文博(仍健在,中共重慶市委機關離休幹部)等同囚一室。
這麼一個為中國共產黨「革命事業」「拋頭顱,灑熱血」,「赤膽忠心」的革命者,1964年春,竟被「她的母親」共產黨以「罪大惡極」的「反革命罪」,殺害於四川永川縣新勝勞改茶場。最具有諷刺意味的是,2000年重慶人民出版社編輯出版的《紅岩忠魂》,在倖存者人員的名單中,仍稱周居正為「志士」。歷史啊,你叫我們怎麼訴說是與非,善與惡,美與醜,黑與白?只能說不明,道不白,一筆糊塗帳。
1957年共產黨開展「整風運動」,時年二十七歲的周居正已是中共重慶市黨校馬列主義教研室的教員,對空想的「共產主義社會」他堅信不疑,執鞭課堂向中下層黨的幹部大講特講馬列主義原理,視毛澤東為「偉大領袖」,相信他一切騙人的鬼話,什麼「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所以在「大鳴大放」中向黨捧訴心曲,結果被劃成極右份子,開除公職,送四川省勞改局所屬的「415」勞教筑路支隊勞改。經過近5年漫長時間的飢餓、勞累和難言的凌辱與折磨,終於在1962年摘掉了「右派帽子」,解除了勞教,但仍不能回家與妻兒老小團聚,做正常的平民百姓。而是作為「三類人員」(即勞改、勞教、就業)強行安排到位於四川永川縣的新勝茶場(簡稱「勞改營」)「就業」。他性格內向,喜歡寫作。不但研究馬列主義著作,還研究漢文字改革。在勞教期間曾寫過數萬字的「漢字改革方案」建議,寄給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若不是「階級敵人」此書早已出版問世,大賺了一筆稿費。
就在解教前夕的1962年1月,四川省勞教筑路支隊留下幾名解教人員在廣(元)旺(蒼)鐵路沿線處理善後賠退工作,他是其中一人。他和職工三隊留隊就業的魏昭等5人,派到薛家橋維修筑路損壞的民房。在中間休息時,大家在一起烤火,抽煙,閒聊,各自擺談了自己被錯劃為右派後的不幸遭遇,也談了廬山會議打倒彭德懷,以及反右傾、大躍進、人民公社、公共食堂、「自然災害」、餓死人等問題的看法。誰知這些「吹殼子」的「龍門陣」後經人舉報,竟成為「惡毒攻擊黨和毛主席‘三面紅旗’」的「罪惡」,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牽連的人越來越多,竟成為全省以致全國的驚天大案:「中國馬列主義者聯盟右派反革命集團」,先後被捕數百人。冤案的發生地——四川省公安廳勞教筑路支隊,當時一片「赤色恐怖」,隊隊戒嚴,人人過關,抓人逮人隨處可見。在強大的「無產階級專政」淫威壓迫下,在「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和「立功受獎」的協迫誘導下,被關押的「右派」們人人自危,相互嘶咬,失去了做人的正常理性與思維,把「同是天涯淪落人」的69難友送進了監獄,周居正也從新勝勞改茶場抓了進去,還羅織為首犯。筑路支隊的獄官們不少人立了「大功」,黃袍加身,妻貴子榮。經過一年多時間的關押審訊,最後按照逼供信的原則結案,對供認的或是基本供認的定為「反革命」成員。其中周居正、楊應森(右派,原滬洲軍區中尉教官,共產黨員)兩人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分別殺於永川和灌縣;魏昭(南下幹部,中共黨員,曾任重慶市九龍區政府衛生科科長)、陳仲偉 (右派,原重慶西南設備安裝公司技術員)、廖廉康 (右派,原簡陽機制磚瓦廠醫生)三人,分別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刑;彭恢榮(右派 原健為縣糧食局會計)、楊全松 (右派,南下幹部 原重慶炮校參謀、教員)、朱文安 (右派,原四川什邡縣,單位職務不詳)冉茂涵(右派,長壽縣小學教師)等四人,分別判處無期徒刑;其它彭福志(右派,地下黨員,原銅梁縣委農工部長)等14名人,分別判處十年、二十年有期徒刑;另外46名「案犯」由各地公檢法機關處理判決。此亙古奇冤大案,至今未獲得「平反」,成為千古懸案。
我是「415」著名不認罪的反改造分子,當然涉入其中,所幸活了出來。1962年我外逃西北,後通緝歸案。1963年陝西解押回蓉,作為重犯與周居正、楊應森、魏昭、冉茂涵等關押於四川省公安廳梓童巷看守所,還先後和他們同關在一個牢房。在周、楊兩人被判處死刑後,黨為了「挽救」和「教育」我,還將我與楊應森打入死牢整整兩個多月。那日子真叫怵悚驚心,恐懼萬分,成日腳鐐叮噹,刺刀逼眼,夜來探照燈在頭上晃來晃去,每隔一小時警衛便來查侖,風聲鶴唳,非文字所能表達。一天我們冒死仍唱電影《夜半歌聲》的插曲:「誰願意做奴隸,誰願作馬牛,人道的烽火已燃遍了整個歐洲,我們的熱血第泊爾河奔流……」,當然引來一陣暴打。
周居正被殺我不在現場,難友李才義(右派,原省財政廳幹部,現在四川省建行退休)在一篇回憶文章中寫道:「1964年初,我們近千名被強制在永川勞改茶場「就業」的「摘帽右派」正在給茶樹修枝,打藥,施過冬肥。一個天低雲暗、霜風凜冽的日子,西山四大隊所有的「職工」、就業人員和女勞教在黃泥塘紅茶車間的大壩子裡開會,大家估計又是教導員做形勢報告,講「東風壓倒西風」或「烏鴉的翅膀遮不住金色的太陽」那套老調。可是到了黃泥塘一看,兩處制高點的山頂上架起了機關鎗,環山坳的公路上也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崗,連平時穿便衣的管教幹部們腰間也別了手槍,氣氛非常緊張。特別是在場部「集訓」過的人,更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幸而各隊的人準時趕到會場,九點半準時宣布開會,原來是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的公判大會,一位法官首先宣讀了一串名字,罪名是「反革命集團」罪,有的判15年徒刑,有的判20年,有的判死刑緩期執行。最後被武裝押到前面的是個剃光了頭,戴深度近視眼鏡,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核對姓名、年齡、籍貫……時,才知道這人就是周居正。緊接著法官宣讀他的罪行,主要是組織反革命集團——中國馬列主義者聯盟,自任總書記;書寫反革命組織綱領——《新民主社會主義論》等等。最後宣判周居正死刑,立即執行。宣讀完畢就給周居正的背後插了死囚標籤,然後被架走,不到10分鐘光景,天空響起了清脆的槍聲。據說前面有人看見周居正聽到執行死刑時好像在喊什麼,行刑的公安兵馬上用毛巾堵住了他的嘴。」
周居正個人的不幸,也給家庭親屬帶來了巨大的災難,長子周復生,次女周復甦因受株連被下放到邊遠山區當知青。周復生受了不政治上的歧視和生活上的煎熬,用鐮刀抹喉身亡;文化大革命中周居正的妻子曾昭英(教師)被戴上反革命帽子遊街示眾累遭批鬥,留在身邊伴她的小兒子周復興,受不了精神上的凌辱和折磨,於1968年投嘉陵江自殺。幾十年來的淒風苦雨,幾十年來的孤燈冷衾,幾十年來的凌辱折磨,曾昭英一直過著以淚洗臉的痛苦生活。現在年逾古稀的她在惟一的女兒周復甦的伴護下,靠微薄的退休金度日苟活,簡直不敢去提想往事。真叫做「休提起,休提起,提起來珠淚滿江河」。往事心驚魂斷,雨血扑面,燈盡油干,不知幸福是何物?雪寒霜重,冷屋蕭瑟,昏天黑地,此生何曾有片爾之樂?悲劇,悲劇,人世間重大的悲劇。
弱者的哀吟,地穴的聲音,總能換起人世間沒有泯滅的良知與同情, 原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刑庭庭長、離休幹部吳明先生,出於古道熱腸,俠肝義膽,向魏昭和周居正親屬伸出同情之手,無償地向她們提供法律援助,花了幾年時間自費跑遍省裡不少縣市,走訪健在的當事人,對全案進行多次複查,又以律師身份看閱了所有卷宗,後深有所感地說:所謂周居正反革命集團案完全是沿襲反右派擴大化錯誤,強加於周居正、楊應森、魏昭等人身上的莫虛有罪名,此案不平天理不容!原判認定周居正、楊應森、魏昭等人的犯罪事實多屬刑訊逼供、誘供和指明問供的供詞。全案查獲的惟一「鐵證」就是周居正筆記本上的那篇題為《新民主社會主義論》的文字,完全是徹頭徹尾的冤案錯案,應從根本上推翻。曾參與複查過周居正一案的部分法院審判員、副庭長、庭長,檢察院檢察員,從不同角度分析,均認為此案不論原判認定周居正等組織《中國馬列主義者聯盟》的事實是否成立,都不構成反革命罪。(按:所謂「政治綱領」不具有反革命目的,因此不構成反革命罪)。另外,周居正當年蹲國民黨監獄的戰友孫鋼、杜文博、劉德彬、郭德賢、傅伯雍等也聯名給最高人民法院和胡錦濤寫信,為之呼籲複查。但當年此案的獲功者硬是頂著不辦,堅持「維持原判,不予平反」。他們為什麼會這樣?就是毛澤東的陰魂不散,「反右鬥爭」 這個錯誤的政治運動沒有徹底否定,所以此案就能成立。蒼天,皇天,你聽見了嗎?傷口繼續在流血,活人繼續在流淚,冤魂繼續在呻吟。違憲違法的「反右鬥爭」到底何時才能解決?!
注一,梓童,是四川省公安廳看守所監獄所在地,原名梓童宮廟宇,是供奉送子娘娘的地方;注二,錦水即成都的錦江河;注三,成都又名芙蓉城,芙蓉為成都市花,木本植物,四月開花,花色紅艷似火。
「往亊微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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