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漣:又到《水滸》被禁時?
【看中國2014年03月07日訊】中國兩會年年有奇聞,今年的奇聞之一是政協委員李海濱的提議。李委員認為,《水滸》電視劇應該禁播,因為與暴力相關。
李委員的提議有時代特點,因為他沒要求禁讀《水滸傳》(以下簡稱為《水滸》)這部書,因為現在青少年主要看電視,請他們撥冗去看原著,也未必如願。但李委員對《水滸》的看法,卻源自《水滸》成書以來的「誨盜」之説,並無新意。
《水滸》自問世之後的命運
一部名著承載的內容是豐富的,不同閱歷、不同地位、不同年齡的人,從中讀出的意涵絕不會相同。但如《水滸》這樣被視為誨盜之書,屢屢被禁,在中國四大名著當中,倒也唯此一本。更奇的是,文革時期,《水滸》被毛太祖發現「投降主義」與「宋江駕空晁蓋」這兩大特點,御駕親征,發動全國人民狠狠批判過一回,這大概應該算是前無古人之舉。
《水滸傳》成書於明朝,是用白話文寫成的章回小説,被現代人歸為中國古典四大文學名著之一。其內容講述北宋山東梁山泊以宋江為首的綠林好漢,因各種原因落草為寇,不斷劫州掠府,發展壯大,直至受到朝廷招安,東征西討的歷程。其主題思想一是忠君報國;二是江湖義氣;三是劫富濟貧,替天行道。因此,該書初名《江湖豪客傳》,又名《忠義水滸傳》。
對於《水滸》的思想傾向的爭議,幾乎與書的誕生相伴而來。以特立獨行著稱於世的明代思想家李贄認為,《水滸》表現的是忠義的思想。到了崇禎年間,農民起義蜂起,大臣左懋第向朝廷建議,《水滸》是本誨盜之書,教壞百姓,讓其造反。朝廷接受了他的建議,令全國各地收繳《水滸》。有清一代,《水滸》一直列於官方禁書榜單,只是時松時緊。原因也不難理解,滿清以「外族」身份入主中原,極度缺乏安全感,大興文字獄,禁書頗多。加上自乾隆中期之後,人口漸多,失業者遍地,遊民溢滿江湖,遊民文化的結晶——江湖會社如雨後春筍,白蓮教、天地會、漕幫等成為不可忽視的民間會社。會社勢力極盛之時,甚至有「朝廷小、江湖大」之説。此情之下,《水滸》因其「誨盜」功能,自然難逃當政者禁毀厄運。
《水滸》對中國民間價值觀的形塑
朝廷對《水滸》一書的禁毀政策,可以減弱《水滸傳》的傳播效應,但並不能完全阻絕。清代大興文字獄,江南士子受害頗多,但還是有大量人偷讀禁書。順治年間因哭太廟案被殺的大才子金聖嘆,就將讀禁書列為人生一大樂事,「雪夜閉門讀禁書,不亦快哉」,就是金才子的名言。
《水滸》涉及的人物甚多,故事極為豐富生動。林沖的遭遇寫盡了一個「逼」字,讓讀者深深體會了「逼上樑山」之痛;李逵的板斧砍落的人頭,以及他動不動就掛在嘴邊的名言「殺去東京奪了那鳥位」,讓一些記住「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的人看到了造反的快意;武松的形象則是後來武俠小説中那些仗劍天涯、快意恩仇的江湖大俠的原型。在四大名著當中,《水滸》與《三國演義》被改編為各種戲劇、地方曲藝的故事最多,對中國民間思想的影響也最大。中國前現代化時期文盲多,民眾思想與價值觀的形成與傳統戲劇及説唱藝術關係甚大。《水滸》作者崇尚的輕生死重義氣,敢作敢為,劫富濟貧乃至「忠君反貪」等理念,在相當程度上影響了民間的善惡是非觀念。
《水滸》對成長過程中的青少年影響尤其大,以至於中國民間流行一句誡語:「少不讀水滸,老不讀三國」,意謂年輕人不應讀《水滸》,否則會受影響,盲目崇尚武力與江湖義氣,養成反叛性格;而老年人不應讀《三國演義》,因為三國人物善於用計使詐,勾心鬥角。老人成天算計別人,有損身心。
毛澤東對《水滸》獨出心裁地解讀
到了20世紀,文學界開始對《水滸傳》所反映的價值觀產生興趣。1930年代初,魯迅在《三閒集.流氓的變遷》中如此評論《水滸》:「‘俠’字漸消,強盜起了,但也是俠之流,他們的旗幟是‘替天行道’。他們所反對的是奸臣,不是天子,他們所打劫的是平民,不是將相。李逵劫法場時,掄起板斧來排頭砍去,而所砍的是看客。一部《水滸》,説得很分明:因為不反對天子,所以大軍一到,便受招安,替國家打別的強盜——不‘替天行道’的強盜去了。終於是奴才。」
1950年代的中國,主流看法認為《水滸》是描寫歌頌農民起義的,教科書、文學史和小説史均持此説。文革時期,《水滸》先被當作封建文化的糟粕棄之毀之,後在毛澤東指導下又獲「重評」。
據研究者們考證,毛澤東對《水滸》情有獨鍾,終其一生都對其保持濃厚興趣,在其書房和臥室裡放有12種不同版本的《水滸》。毛澤東曾回憶,在少年時代,對他影響最大的一本書就是《水滸》,並説「《水滸》要當做一部政治書看」,還經常引用《水滸》故事教育後人,將其對《水滸》的理解與破譯廣泛應用於其著作和言論中。
自林彪九.一三事件發生後,毛的政治安全感大減,《水滸》亦被他解讀出一番新意。1975年,毛對《水滸》的價值觀作了如下評論:「《水滸》只反貪官,不反皇帝,又屏晁蓋於一百零八人之外。宋江投降,搞修正主義,把晁的聚義廳改為忠義堂,讓人招安了。宋江同高俅的鬥爭,是地主階級內部這一派反對那一派的鬥爭。宋江投降了,就去打方臘。」又説:「《水滸》這部書,好就好在投降。做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毛的言論使中國掀起一場「評《水滸》運動」。大意是:《水滸傳》是一部宣揚投降主義的書;宋江所執行的是一條投降主義的路線,否定了晁蓋的革命路線。晁蓋和宋江是兩條路線的鬥爭,宋江上山以後就排斥晁蓋,而且108人就沒有晁蓋的名字、沒有他的地位。
晁蓋者,梁山事業的真正創始人,毛澤東以其自比;宋江,以小恩小惠結納人心的篡位者,架空晁蓋,毛用宋江影射周恩來。毛的評《水滸》又為「右傾」、「投降」造了輿論,很快導致以批鄧小平為目標的「反擊右傾翻案風」,復出的鄧小平再次被打倒。
《水滸》在毛澤東手裡已經舊曲新唱,起了一回政治作用。如今對內要「維穩」,需要馴服百姓,電視劇《水滸傳》又成了李委員心中的「誨盜」之物,於是他做了一回崇禎時期的左懋第,倡言禁播。
在其他國家,成為能夠進入歷史的文化名人,無論真假都是件幸事,比如英國既崇拜莎士比亞,也將小説人物福爾摩斯居住的貝克街221B做成了「文物」。但在中國,做文化名人可沒那麼幸運,永遠有後人盯著考究名人的「歷史侷限性」,沒看到身後出現的新事物,斥之罵之貶之。名人遺骨的運氣也不太好,如果厚葬有盜墓賊惦記,窮則有造反者光顧。一部《水滸》有此命運實不足奇,就連曾獲「大成至聖文先王」稱號的孔子,其墳墓也曾在文革初期蒙受被掘之厄。
為《水滸》慶幸的是,李委員的提案可能只是兩會上吹過的一陣輕風,中南海現在的主子們大概不會將這提議當真。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