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千年前的一次圍牆文化批判
不久前在海南參加一個活動期間,幾個朋友閑談,說到房地產開發。有人認為,北京城裡人口密度並不大,尚有開發空間。對此我表示部分贊同:倘若能去掉那些纏繞在機關單位、居民小區四周的高大圍牆,就可以騰出不小的土地面積——同時還可以拆出許多磚瓦之類建築材料,節省人車迂曲繞行的麻煩和費用。
老百姓賴以棲身的住宅,有歷史紀念意義的古建築,說拆就拆了。而無處不在、廢材阻行的種種圍牆,不但不拆,反而越弄越多。比如說,擔心某片低矮簡陋的民房外國友人看著不順眼,外國敵人拿去做文章,就築起一道圍牆,刷白後繪上畫兒,彷彿牆裡邊的百姓就因此生活在畫兒裡,就過上了幸福生活。
對於我國歷史悠久、今天仍被發揚光大著的圍牆文化傳統,我一直無法理解,因此也寫過幾篇表示疑惑的文字。其中有一篇,在某中央大報發表後,引來了新華社一位高級記者的批駁文章。這位高級記者的主要論據是,他們新華社有兩個職工家屬區,一處有圍牆,一處無圍牆。某年,無圍牆者發生失竊案件兩起,有圍牆者當年未發生失竊案件。其結論是,圍牆有保護人民財產、生命的巨大功能,決不能拆去。認真拜讀批駁文章後,我還是無法認同「圍牆之外皆盜賊」的文化觀念,無法認同「躲進圍牆萬事大吉」的安全理念。我的本能的反應是,既然圍牆如此有用,為什麼還不大規模裁減公安、軍隊、政府人員和開支呢?
我的幾篇文字,雖然提出了一些反對圍牆文化的理據。但是,效果並不明顯,許多朋友像那位新華社高級記者一樣,看過之後,仍然堅持認為,在我國,圍牆是不能拆去的。我多麼希望,有誰能助我一臂之力,讓更多的人認識到,既然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都可以不藉助於高大圍牆便能使百姓安居樂業,便能解決國家領導人的人身安全問題,我國應該也是可以的。
老話說得一點兒不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晨起讀書,讀古書,信手翻開《左傳》,就在《僖公五年》(公元前655年)讀到了如下內容:
晉獻公派遣一個名叫士蒍的大臣,負責給重耳、夷吾兩位公子的封地蒲和屈筑上城牆。不料,這位大臣並不認真執行,沒有築起城牆,只堆了些柴火了事。公子夷吾很不高興,跑到他父親那裡投訴,晉獻公於是派使者去責備士蒍。士蒍行過最恭敬的跪拜禮後,對使者說:「臣聞之,無喪而戚,憂必讎焉;無戎而城,仇必保焉。寇仇之保,又何慎焉?守官廢命,不敬;固仇之保,不忠。失忠與敬,何以事君?詩云:‘懷德維寧,宗子惟城。’君其修德而固宗子,何城如之?三年將師焉,焉用慎?」(參考今譯:我聽說,沒有喪事時悲傷,就會真的有憂愁;沒有戰爭時筑城,一定會被敵人佔領。敵人佔領的地方,有什麼必要認真建築它呢?在職位上不聽從命令,是不敬;加固敵人的地盤,是不忠。沒有了忠敬,怎麼服侍君主?《詩》中說:‘講究道德就能得安寧,安置宗子只能靠筑城。’您若能通過樹立美德來穩固宗子的地位,哪裡用得著筑城呢。否則,不出幾年,就將發生戰亂,認真筑城有啥用處!)
陳國的轅宣仲(轅濤塗),怨恨鄭申侯把自己遣回召陵。因此,故意勸他在封邑築起城牆,說:「築起漂亮的大城牆,可以博取美名,使子孫都引以為榮。我可以幫助您向諸侯君主請求批准。」於是,真的替他向諸侯君主請求並獲得批准,築起了漂亮的大城牆。同時,他又在鄭伯那裡說他壞話:「給封邑修筑了那麼高大漂亮的城牆,那是要造反啊。」申侯因此得罪了鄭伯。
轉述不免辭費,概括意思,其實就是:修德比筑城重要。近三千年前(精確地說,是兩千六百多年前)有如此明白事理之人,不由人不發出一聲「今不如昔」的讚嘆!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