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袖半掩,鶯啼處,點破櫻桃一點紅。——南宋詞人何冠《鳳凰台上憶吹簫》
華夏文明的豐富性,有口皆碑。提到口紅,依然是豐富無比,像說不完道不盡的唐詩宋詞一樣,別有一番氣韻。
「中國的石榴嬌」這話大約會使人想到妝唇的紅色,其實不然,它是中國古代女性描唇的一種形式。與眉妝同樣,唇妝也有它繁複的花式,這在世界化妝史上,也是獨具中國特色的口紅文化現象。
紅脂與口脂
妝唇以紅,在中國起源亦早,楚宋玉的名篇《神女賦》中就有「眉聯娟以娥揚兮,朱唇的若其丹」。「丹」即硃砂,它是古代婦女妝唇所用紅脂的主要原料,「朱」的色彩為「紅」,故古人常稱女性的口唇為「朱唇」。《釋名》定義曰:「唇脂以丹作之,像唇赤也。」以硃砂研磨後得出的紅色顏料可以飾頰,人們又將顏料拌入動物的油脂,使之凝結成脂類物,既滋潤口唇,又增添紅色,且不易脫落,深受先秦至漢時期婦女的歡迎。
1949年,湖南長沙市郊陳家大山楚墓出土了一幅古帛畫,據測此畫約距今2300餘年,畫中的女性口唇均飾朱色,則妝唇習俗,早在3000年左右,已在我國的黃河流域出現了。在江蘇揚州、湖南長沙的西漢墓中,甚至還發現了保存完好、存放在漆匣中的硃砂唇脂實物,可見唇脂是妝品中受重視的程度。在文獻的記載中,它常與傅面之粉、描眉之黛、沐發之澤並列而稱。《淮南子•修務》曰:「不待脂粉芳澤,而性可說者,西施陽文也。」《韓非子•顯學》亦云:「故善毛嬙、西施之美,無益吾面,用脂澤粉黛,則倍其初。」皆是例證。
中國古代的口紅,製作得是很精細的。北魏賈思勰在《齊民要術》中曾經記載過當時的製作工藝,即先制香酒,以丁香、藿香兩種香料,揀上好的裡人新收的、無雜質的潔淨棉花中,然後投入事先已燒至微燙的酒中,以熱酒吸收棉中的香料之味。吸收的時間為夏日1天1夜,春、秋兩季為兩天兩夜,冬季為3天3夜。浸透到期後,取出棉花和香料,將牛油或牛髓放人此香酒,旺火大燒,滾沸一次加一次牛油脂,數滾之後,撤火微煎,此時慢慢摻入以硃砂研取的紅色顏料,並以青油調人,攪拌均勻,滅火後,待其自然冷卻,凝成的紅脂細膩鮮艷,香氣蘊藉,即為婦女喜愛的飾唇用品了。
古代的唇脂除紅脂外,還有男用口脂。男用口脂僅以潤唇護膚而不著色。古時帝京繁華之地,全在西北黃河流域,那裡氣候乾燥,風塵漫天,至冬季則北風尤裂人肌膚。因此,唐時一到冬季,便由朝廷有關部門製作護膚用品,供應內廷所需之外,也分發百官。宋代皇帝甚至有自製護膚品的,如龔元英所著《文昌雜錄》:「禮部王員外言,今謂面油玉龍膏,太宗皇帝始合此藥,以白玉碾龍盒子貯之,因以名焉。」
口脂有盛於器皿中的,也有做成條狀的。大致是先秦至漢唐以前,多以盒貯,口脂呈粘稠狀,用時蘸取少許以妝唇;唐時開始出現頗似現代棒式口紅的條狀紅脂。晚唐的《鶯鶯傳》裡,就有張生贈物於鶯鶯口脂的記載:「捧覽來詞,撫愛過深。兒女之情,悲喜交集。兼惠花勝一合,口脂五寸,致耀首膏之飾。」「口脂五寸」,將唇脂的條狀寫得十分明白。
紅脂的原料在漢代以後,北地的紅藍花在內地得到廣泛的種植,便取代了硃砂,原因是紅藍花汁色鮮,質地均勻細緻,不似硃砂總帶著粉粒,而且附著力強,不會輕易褪色。明人的《正字通》云:「燕脂,以紅藍花汁凝脂為之……後人用為口脂。」清時統稱為胭脂,既抹唇又妝臉。《紅樓夢》第四十四回裡,寶玉拿出一個盛了上好胭脂的白玉盒子,給平兒妝唇,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
在《紅樓夢》第四十四回《變生不測鳳姐潑醋喜出望外平兒理妝》中,說到鳳姐過生日,賈璉卻與鮑二家的女人廝混,算計著害了鳳姐,卻把平兒扶正,恰好被鳳姐撞破,卻打了無辜的平兒。後面的原文記載乃是:
寶玉便讓平兒到怡紅院中來。襲人忙接著,笑道:「我先原要讓你的,只因大姐姐和姑娘們都讓你,我就不好讓的了。」平兒也陪笑說「多謝」。因又說道:「好好兒的從那裡說起,無緣無故白受了一場氣。」襲人笑道:「二奶奶素日待你好,這不過是一時氣急了。」平兒道:「二奶奶倒沒說的,只是那淫婦治的我,他又偏拿我湊趣,況還有我們那糊塗爺倒打我。」說著便又委曲,禁不住落淚。寶玉忙勸道:「好姐姐,倒傷心,我替他兩個賠不是罷。」平兒笑道:「與你什麼相干?」寶玉笑道:「我們弟兄姊妹都一樣。他們得罪了人,我替他賠個不是也是應該的。」又道:「可惜這新衣裳也沾了,這裡有你花妹妹的衣裳,何不換了下來,拿些燒酒噴了熨一熨。把頭也另梳一梳,洗洗臉。」一面說,一面便吩咐了小丫頭們舀洗臉水,燒熨斗來。平兒素習只聞人說寶玉專能和女孩兒們接交;寶玉素日因平兒是賈璉的愛妾,又是鳳姐兒的心腹,故不肯和他廝近,因不能盡心,也常為恨事。平兒今見他這般,心中也暗暗的囗囗:果然話不虛傳,事事想的週到。又見襲人打開了箱子,拿出兩件不大穿的衣裳來與他換,便趕忙的脫下自己的衣服,忙去洗了臉。寶玉一旁笑道:「姐姐還該擦上些脂粉,不然倒像是和鳳姐姐賭氣了似的。況且又是他的好日子,而且老太太又打發了人來安慰你。」平兒聽了有理,便去找粉,只不見粉。寶玉忙走至妝臺前,將一個宣窯瓷盒揭開,裡面盛著一排十根玉簪花棒,拈了一根遞與平兒。又笑向他道:「這不是鉛粉,這是紫茉莉花種,研碎了兌上香料制的。」平兒倒在掌上看時,果見輕白紅香,四樣俱美,攤在面上也容易勻淨,且能潤澤肌膚,不似別的粉青重澀滯。然後看見胭脂也不是咸張的,卻是一個小小的白玉盒子,裡面盛著一盒,如玫瑰膏子一樣。寶玉笑道:「那市賣的胭脂都不乾淨,顏色也薄。這是上好的胭脂擰出汁子來,淘澄淨了渣滓,配了花露蒸疊成的。只用細簪子挑一點兒抹在手心裏,用一點水化開抹在唇上;手心裏就夠打頰腮了。平兒依言妝飾,果見鮮艷異常,且又甜香滿頰。寶玉又將盆內的一枝並蒂秋蕙用竹剪刀擷了下來,與他簪在鬢上。忽見李紈打發丫頭來喚他,方忙忙的去了。
花式唇妝
南梁的沈約在《少年新婚為之詠》中,有這樣的名句:「托意眉間黛,中心口上朱」,很形象地說明瞭妝飾在婦女社會生活中的特殊作用。既然心情各異,朱唇也就會有不同的妝法了。
中國古代對女子面目五官的審美標準大概是:細彎的柳葉眉、圓圓的杏仁眼、小巧的櫻桃嘴,至於鼻,則無物可狀,以挺直而小巧為標準。女子若有其中一美,便可入美人行列。唐詩人白居易家蓄妓,有兩人最中他的意,一位稱樊素,貌美,尤以口形出眾;一位名小蠻,善舞,腰肢不盈一握,白居易為她倆寫下了「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的風流名句。
唐時唇脂和白粉都已有相當的製作水準,女性們充分利用這兩種覆蓋力極強的妝品,創造出各式不同的口型。一般的飾法是先塗白粉,將天然的唇形掩蓋,然後以唇脂描畫出自己喜愛的樣式,嘴唇左右角不同的可修正為對稱,雙唇太厚太薄的可以描成恰當的比例,當然,最主要的還是以描小巧為時尚。宋人《清異錄》有言:「(唐)僖、昭時,都下競事妝唇,婦女以此分妍否,其點注之工,名色差繁。」字文士及在《妝臺記》中進一步記錄了這些妝唇的樣式是:胭脂暈品、石榴嬌、大紅春、小紅春、嫩吳香、半邊嬌、萬金紅、聖檀心、露珠兒、內家圓、天宮巧、恪兒殷、淡紅心、猩猩暈、小朱龍、格雙唐、眉花奴等17種。
從名稱上看,妝唇的紅脂顏色有大紅的、淡紅的、摻金粉的、粉紅的等等;妝成的形狀有圓形的、心形的、鞍形的,不一而足。唐時婦女又喜用檀色(即淺絳色)點唇,如敦煌曲子《柳青娘》句有「故著胭脂輕輕染,淡施檀色注歌唇」,秦觀的《南鄉子》句:「揉藍衫子杏黃裙,獨倚玉欄,無語點檀唇。」從現存唐代的一些出土文物中,可以略見當時的口妝樣式,新疆吐魯番阿斯塔那墓出土的女性陶俑,其唇被畫成顫悠悠的花朵狀,上下兩唇均為鞍形,如四片花瓣;兩邊略描紅角,望之極有動感,鮮潤可愛。唐代的敦煌壁畫《樂庭環夫人行香圖》中的女性,有的將唇畫成上下兩片小月芽形,有的畫成上下兩片半圓,有的則加強嘴角唇線效果,使整個唇形呈菱角狀。
唐代的唇妝,對後世的影響很大,五代相沿唐風,花樣繁出;至宋名目漸少,以唇薄嘴小為美,無復唐時的活潑豐滿。民間妝唇,仍流行改措成鞍形唇,以顯唇線之優美。明代的口妝修飾精巧,紅唇一朵,優美自然。清代的口妝比較特別,用兩種紅色妝唇,在淺紅色描完了唇形後,又用深紅在上唇點兩點、下唇點一點,使紅唇有一種撅起如花蕾的俏皮感覺。
櫻桃形圓色艷,清代「櫻桃小口」一點點的時尚唇形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即用紅色口脂點畫出圓唇。所謂點圓唇,是為了造成一種錯覺,只為縮小婦女的口型而產生一種清香的感覺。這表明當時人們注重唇色的同時,也注意唇形的變化所產生的美感。
古代有個詞牌名曰「點絳唇」,令人勾起無限想像。試想一位古裝美女輕攏琵琶低唱一曲「點絳唇」,櫻桃小口微微開合,該是一件多麼讓人目醉心迷的樂事!
說到口妝,不由會想到西方的美人標準,在口唇上體現了較大的不同。中國自古以來,無論口妝式樣有多少變化,總是崇尚「櫻桃小嘴」,總的趨向是改大嘴為小嘴,雖不喜厚唇,但也鄙薄唇,以豐滿適度為美。日本傳統的審美觀,也是尚淡雅崇小巧,明治以後,甚至只妝一半口唇,以求得半遮半掩的美感。而在西方,則強調口唇的誇張效果,從羅馬尼祿皇帝之妻波普姬開始,到14世紀的義大利化妝風習,無不以口唇的鮮艷性感為最高的美。那時的威尼斯流行這樣的美人標準:
白色:肌膚,牙齒,手;
黑色:眼睛,眉毛,睫毛;
紅色:嘴唇,面頰,指甲;
長的:身材,頭髮,手指;
短的:牙齒,耳朵,足;
寬的:胸部,額頭,兩眉間距離;
窄、細的:手指,毛髮,嘴唇;
小的:頭,下巴,鼻子。
其中,對嘴唇的要求是鮮紅而薄。到了近代,尤其是二戰以後,西歐風行大嘴妝,以嘴型大、嘴唇厚、曲線分明為美,認為這樣的嘴富含女性的魅力。此風至今不衰,而且也漸漸影響到亞洲地區,使美容的原則起了「取法自然」的變化。
在口紅歷史的變化過程中,我們能夠發現中國口紅之韻美的文化內涵,是相當深厚的,有時甚至是使人們特意追求的生活理想。你別小看這「一點紅」,它是中國文化絕不能缺少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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