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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靈甫死亡真相:自殺還是被擊斃(圖)

作者:諶旭彬  2012-06-12 14:43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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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擊斃張靈甫之地」:又一多年來騙了無數人的謊言

1947年5月16日傍晚,國共之孟良崮戰役硝煙散盡,久享盛名的國軍王牌整編第74師就此成為歷史;動員戡亂時期的所謂國共內戰的天平也因此役而出現了明顯的傾斜。

這本是一場萬眾矚目的戰役,史料本來很充裕。戰役的諸多關鍵細節,在日後的歷史敘述中,本不應該出現太大的分歧。但恰恰是最關鍵的細節——國軍名將、第74師師長張靈甫是如何死的——竟成了一個未解之謎:「解放區」當年的宣傳裡,張靈甫「慘遭擊斃」;國軍當年的宣傳裡,張靈甫「自殺殉國」;此後半個多世紀裡,各種「當事人」出來回憶,又出現了第三種「被俘說」……

歷史的真相究竟如何?

一、關於張靈甫之死的三種說法

迄今為止,關於張靈甫之死,仍在繼續流傳的,主要有三種版本:共產黨方面主流的「擊斃說」;國民黨方面主流的「自殺說」;以及共產黨方面非主流的「殺俘說」。

擊斃說:張靈甫被擊斃在其指揮所山洞裡

這是中共方面在戰役結束後公開宣傳的最初版本。最權威的出處,莫過於1947年5月30日,華東野戰軍陳(毅)粟(裕)譚(震林)(陳士)榘聯名致電中共中央軍委的電報。電報原文如下:

軍委,劉鄧:

(一)據最後檢查證實,七十四師師長張靈甫、副師長蔡仁傑、五十八旅旅長盧醒,確於十六號下午二時解決戰鬥時,被我六縱特團副團長何風山當場所擊斃。當特團何副團長走近張靈甫等藏身之石洞,據師部副官出面介紹為張靈甫等人,現尚在俘官處可證。

(二)另查出五十一旅旅長陳傳鈞、副旅長皮宣猷、五十七旅旅長陳噓雲、參謀長魏振鉞、副參謀長李運良、五十八旅副旅長賀翔章、師新聞處副處長趙建功,均被俘,現在野戰俘官處生活。

陳粟譚榘三十日(轉引自《粟裕文選(1945.10-1949.9)第二卷》,軍事科學出版社)

孟良崮戰役的勝利,尤其是國軍王牌整編第74師的覆亡,對鼓舞中共軍隊的士氣,有著非同尋常的效果。所以也就不難理解,張靈甫「被擊斃」一說迅速出現在中共的各種宣傳材料當中。此後半個多世紀裡,大陸出版的大多數軍史著作,均採信了上述「被擊斃說」;包括電影《孟良崮戰役》、《紅日》等文藝作品在內,也都一致說張靈甫被擊斃在了其指揮所的山洞內;孟良崮山壁上,至今尚刻有「擊斃張靈甫之地」七個大字。此說影響之大,流傳之廣,可見一斑。

自殺說:張靈甫在山洞內與其他高級軍官集體「從容自戕」

這是國民黨方面在戰役結束後公開宣傳的最初版本。張靈甫及其74師被殲滅後,蔣介石收到了張靈甫的遺書,其中寫道:

「今戰況惡化,飲水斷絕,糧彈俱盡,全師孤懸,四面受敵。我與眾將戰到最後,為上報黨國與領袖,下達士兵與部屬,決心以一彈飲絕成仁,報效校長多年之教誨。」

1947年5月29日,蔣介石發布《為追念張靈甫師長剿匪成仁通告國軍官兵》一文,向國民黨全體官兵通報表彰了張靈甫的「殺身成仁」。該文說道:

「確能至死不屈,捨身取義,如我陸軍整編第74師全體官兵,在最近魯南一役之壯烈殉職者,實為國軍截擊姦黨以來最悲壯之史詩,亦為我革命軍人莫大之光榮。查該師此次乘勝深入敵巢,當進至坦埠附近地區,遭遇敵四個縱隊以上之兵力,血戰凡四晝夜,前仆後繼,裹傷浴血,愈戰愈堅,尋以眾寡勢殊,奉令退守孟良崮之高地,該地石崖層疊,目標暴露,形成彈巢,數日之間,死亡相繼,飲水斷絕,糧彈俱盡,全師孤懸,四面受敵,而該師官兵明知無法達成任務,仍以徹底遵奉命令為職志,一心一德,再接再厲,死守陣地,誓共存亡,卒致當時陣亡者,有副旅長明燦等官兵一萬餘人,最後不屈相率自裁者,有師長張靈甫、副師長蔡仁傑、旅長盧醒、團長周少賓高級將領凡二十餘人。嗚呼!淒慘壯烈,可謂史無前例,能不悲哀痛憤,為我忠勇將士復仇雪恨,繼承其遺志大業乎!似此臨難不苟之正氣,見危授命之精神,允足發揚我革命軍人之崇高武德,而無愧為我總理三民主義之真實信徒。」

殺俘說:張靈甫被俘後才被某士兵違反紀律槍殺

所謂的殺俘說,指的是張靈甫先被中共軍隊俘虜,稍後又被負責押解的某解放軍士兵泄憤槍殺。這一說法雖然與中共的主流宣傳說法相牴觸,但仍有一定的市場。最具代表性的,是中共黨史學會主辦的《百年潮》雜誌2007年第七期刊登的一篇署名冷玉鍵的題為《孟良崮戰役中張靈甫亡命之謎》的考證文章,作者自稱「採訪了現任中共臨沂市委黨史研究室主任、原全程參與張靈甫死亡調查及遺骨考證的崔維志等同志,並對相關資料進行考訂」。其考證結論是:

「張靈甫亡命之謎應該是一目瞭然,即‘戰敗被俘———槍擊重傷———搶救未果身亡’的基本脈絡,而並非國民黨所說的集體自殺或自殺,也並非在其指揮所的山洞內或其洞外的當場擊斃,更非被我軍某戰士為獲取金錶而擊斃。」

所謂「戰敗被俘」,作者的史料依據全部都是中共參加孟良崮戰役的軍隊幹部的回憶。最有份量的是時任華東野戰軍第六縱隊司令員的王必成撰寫的回憶文章《飛兵激戰孟良崮》,該文說:「我三連幹部戰士怒火滿腔,奮不顧身,用抵近射擊和白刃戰消滅了敵人,擊斃了敵衛隊長,活捉了張靈甫,控制了洞口(編輯註:王必成此處的描述顯然有誤,張靈甫行動不便,怎麼可能身先士卒衝出洞口迎敵呢)。後續部隊趕到後,立即集中火力向洞內猛烈射擊,子彈像雨點一樣向洞內傾瀉,手榴彈如冰雹似的砸向洞中,洞內鬼哭狼嚎。戰士們一擁衝進了敵指揮所內,只見洞內屍體狼藉,血污滿地。」此外,作者還舉了時任華東野戰軍司令部參謀處科長的金子谷的說法佐證:「戰役接近尾聲時,我六縱穿插部隊一個排,衝進張靈甫躲藏的山洞,張靈甫舉手投降。」——儘管王必成和金子谷的說法有一個明顯的大衝突:前者說張靈甫在山洞外被俘;後者說張靈甫在山洞內被俘。但作者認為這個衝突無關緊要。

所謂「槍擊重傷」,使用的同樣是王必成與金子谷的回憶資料。王必成回憶道:「勝利了,我們的老冤家、死對頭,終於被徹底殲滅了。但在慶賀大捷之餘,也有點遺憾,那個雙手沾滿人民鮮血、死心塌地效忠蔣介石的‘御林軍’師長張靈甫,在被我縱特務團活捉之後,又被一名對他懷有刻骨仇恨的幹部給打死了!」金子谷則回憶:「張靈甫在洞內舉手投降後,衝進洞內的六縱那個穿插排的排長恨敵心切,端起衝鋒槍將其擊斃了。」

所謂「搶救未果身亡」,其依據則是所謂的「田野調查」,也就是半個多世紀後的戰地回訪。文章說道:

「調查還得知:孟良崮大戰剛剛結束尚未打掃完戰場,國民黨增援的重兵就圍攻上來,我軍為爭取主動,實施了迅速撤離戰術,華東野戰軍第六縱隊特務團官兵抬著張靈甫隨之向北轉移,次日(17日)抵達孟良崮以北約15公里的原沂水縣野竹旺村。調查人員在野竹旺村的自然村董家莊實地取證時,老村民談到一個非常重要的新情況:張靈甫受槍擊後並未當即死亡,我軍將其抬至董家莊時尚有氣息。據說張靈甫當時僅被打成重傷,戰士受令急忙送其至位於董家莊以北之北大山的六縱野戰醫院進行搶救,不料行至董家莊村的汶河邊時嚥了氣,因而就地埋葬在那裡。這一個信息,曾任山東省沂南縣史誌辦主任的張建國前往調查時也獲得證實。」

二、史料證明張靈甫確係「自殺」

考諸史料,其實不難發現:「擊斃說」、「殺俘說」所依賴的史料,不但相當片面,而且互相矛盾,漏洞百出;相反,「自殺說」雖然在近半個世紀裡飽受批駁,但其證據鏈條,恰恰是最完整的,而且也最能自洽,其所依賴的史料,也遠比「擊斃說」、「殺俘說」所依賴的史料更可信。

陳毅接到的原始報告,其實是「自殺說」

擊斃說、自殺說、殺俘說這三個版本,其實都與陳毅有關。

按前引「陳粟譚榘」聯名致電中共中央軍委的電報的說法,張靈甫系「被我六縱特團副團長何風山當場所擊斃」,而且擊斃時何鳳山等人並不認識張靈甫,「當特團何副團長走近張靈甫等藏身之石洞,據師部副官出面介紹為張靈甫等人」——是擊斃之後,由被俘的張靈甫的師部副官指認的。這是陳毅向中央軍委報告的「擊斃說」。

陳毅似乎還持有過一種「殺俘說」。據解放軍出版社1996出版的《陳毅軍事文選》所收錄的一篇名為《關於山東戰局及軍隊建設問題》的講話的說法,張靈甫似乎是被俘後再被殺的。陳毅的講話模棱兩可:

「……在這個問題上,許多幹部發生波動,甚至懷疑領導。重傷兵殺俘虜,不老實,公開對黨進行欺騙,違反政策。張靈甫是我們殺的,報告說是自殺的,我們便騙了黨中央、毛主席、朱總司令。繳獲不報實數,領錢領糧多報人數,大斗進,小鬥出。」

「張靈甫是我們殺的,報告說是自殺的」——陳毅的這句話怎麼解釋?是說「張靈甫是被我們現場擊斃的」,還是說「張靈甫是被我們俘虜後擊斃的」?據《孟良崮戰役中張靈甫亡命之謎》一文作者冷玉鍵說,他曾採訪過當年擔任華東野戰軍《前鋒報》記者的魯山,魯山認可的是後一種解釋,據魯山的回憶:

「孟良崮戰役後,陳毅司令員有一次講話中,在揭露國民黨報刊宣傳張靈甫是‘自殺’的欺騙宣傳的同時,還批評了當時用槍打死張(靈甫)的我軍一排長。……當年打死張靈甫的排長姓司,曾在解放軍上海部隊××公司任過顧問。此人早已病故了。凡是聽過陳毅司令員批評那位排長會議的人員及聽過傳達這次會議精神的人員都會知道此事。六縱隊還遵照陳毅的指示,將違反俘虜政策擅自擊斃張靈甫的那個排長關了禁閉。」

但《陳毅軍事文選》的編纂者顯然不認同魯山的這種說法,編纂者們為陳毅的這句話做了一條註釋。該註釋說:

「張靈甫是我們殺的,指一九四七年五月十六日,華東野戰軍第六縱隊特務團一部由副團長何鳳山率領衝至孟良崮山上敵整編第七十四師指揮所隱蔽的山洞口,向洞內開槍,敵師長張靈甫等被擊斃。由於當時野戰軍指揮部提出的口號是‘衝上孟良崮,活捉張靈甫’,故假報了張靈甫是自殺的。」

陳毅的這個講話的時間,是1947年5月29日;次日,「陳粟譚榘」即聯名致電中共中央軍委,將張靈甫的死定性為「現場擊斃」。倘若如魯山所說,陳毅獲得的調查結論是張靈甫先被俘虜、後被殺害,那麼又該如何解釋時間如此之近的情況下,他在野戰軍的公開講話與給中央軍委的電報中的不一致呢?這種不一致有什麼必要呢?這實在是一件很讓人費解的事情。

但《陳毅軍事文選》的註釋,至少提供了另一個至關重要的信息——「由於當時野戰軍指揮部提出的口號是‘衝上孟良崮,活捉張靈甫’,故假報了張靈甫是自殺的」——可見,當日陳毅所接到的來自下面的原始報告,其實是「自殺說」。至於該註釋的邏輯——因為一個作戰口號,部隊基層幹部就膽敢篡改了張靈甫死亡的真相,把「擊斃」改成「自殺」——是否講得通,讀者應該會有自己的判斷。「擊斃說」和「自殺說」哪個更讓中共部隊的戰士們興奮,更能鼓舞士氣,其實是一目瞭然的事情。

《紅日》作者吳強的親身經歷,足以否定「殺俘說」

冷玉鍵認為魯山的回憶有助於坐實其「殺俘說」,但魯山自己撰寫的一篇文章,卻與冷玉鍵的上述訪問存在嚴重衝突。在這篇名為《陳毅評張靈甫之死》(載《大江南北》1994年第6期)的文章裡,魯山寫道:

「我記得長篇小說《紅日》的作者吳強同志,生前曾同我談過關於張靈甫之死問題。他說,當時他任華野第六縱隊政治部宣傳部長,戰鬥結束時,他在縱隊部獲知張靈甫屍體已找到的消息,就同保衛部長一起趕到現場。這時已近黃昏,只見陣地上橫臥一具屍體,經被俘蔣軍將領辨認證明,他就是該師師長張靈甫。吳強同志俯身細看,見頭顱兩傍,流血甚多,並已凝成紫黑色的塊狀。起初,他和保衛部長都以為張靈甫是自殺的,但經縱隊參謀陳亮同志仔細驗看屍體,反覆察看死者頭部已被炸爛的後腦傷口,清楚地表明張靈甫是因被人用湯姆式衝鋒槍從其後腦射入子彈而致死的。因此,他後來寫小說《紅日》時。雖然不少人物是虛構的,但對師長張靈甫,則決定用其真實姓名,並相應地也如實地寫了他的死是他殺而非自殺。吳強同志還說:縱隊當時奉野戰軍首長指示,要妥善安葬張靈甫,縱隊首長把這個任務,交他負責。因當晚部隊需迅即轉移,時間來不及,他就要了一副擔架,抬著張的屍體。跟部隊行了兩天軍。由於天氣炎熱,屍體不能久擱,就在沂水縣一個名叫野豬旺村的小山村後的山崗上將張的屍體盛棺埋了,墳前還給豎立一塊木牌,上寫:‘張靈甫之墓’。吳強同志辦妥此事,向上級作了匯報。此後,我新華通訊社還就此事向蔣管區作了廣播報導,其中有‘希望其家屬到該處收屍’的話。」

相比之前所引用的王必成等人的說法,吳強的回憶顯然更有史料價值。因為王必成等人當年雖然在孟良崮戰場上,但就張靈甫之死而言,他們其實並不在現場,所得訊息其實也全部都是第二手乃至第三手、第四手的。吳強則不同,據其回憶,他不但親眼見到了張靈甫的屍體,而且還親手參與了屍體的處理。該回憶強有力地否定了「殺俘說」:

1、假如張靈甫是被俘後被中共戰士槍殺,則「經縱隊參謀陳亮同志仔細驗看屍體,反覆察看死者頭部已被炸爛的後腦傷口,清楚地表明張靈甫是因被人用湯姆式衝鋒槍從其後腦射入子彈而致死的」這一環節純屬多餘,用不著任何檢驗。

2、吳強是奉命處理張靈甫屍體之人,雖然其所描述的屍體搬運路線與冷玉鍵所描述的基本一致,但吳強的回憶,已足以證明:冷氏所謂的「搶救未果」,所謂的「老村民談到一個非常重要的新情況:張靈甫受槍擊後並未當即死亡,我軍將其抬至董家莊時尚有氣息」,都是子虛烏有的事情。而吳強曾參與負責處理張靈甫屍體一事,是有不少資料佐證的(如惲前程《何鳳山生前談擊斃張靈甫的事實真相》)。

事實上,中共軍方面沒有任何人目睹「擊斃張靈甫」

「殺俘說」顯然是不成立的。回到「擊斃說」,按照「陳粟譚榘」的電報,擊斃張靈甫的,是「六縱特團副團長何風山」。但何鳳山自己並不認可這個結論。《何鳳山生前談擊斃張靈甫的事實真相》一文的作者惲前程是何鳳山的革命戰友,據惲氏自稱:「抗日戰爭時期我就與他結下了深厚的戰鬥友誼。他生前任天津警備區副司令員,曾多次邀約我到天津,幫助他整理孟良固戰役的有關材料。」該文記載下了何鳳山本人對張靈甫之死的回憶:

「三連指導員邵至漢和戰士們一起向洞內喊話,敵人不但不聽勸降,反在洞口憑藉工事繼續頑抗。接著敵20餘人(戰後查明是張靈甫的衛隊)從洞內衝出向我反撲。我三連指導員和數名戰士不幸犧牲。三連幹部戰士怒火衝天,氣憤至極,要為犧牲的指導員和戰士報仇。營長陳菲在敵拒不投降的情況下,指揮三連幹部戰士在火力掩護下,奮不顧身,勇猛衝殺,經20分鐘戰鬥全殲了洞外之敵。三連連長問被擊傷的敵衛士隊長:‘張靈甫在哪裡?’敵衛士隊長說:‘在洞內。’何鳳山即調營預備隊加入戰鬥。營長陳菲即組織各種火器對敵洞口、洞內猛射猛投,這時聽到洞內有人在喊話:‘解放軍,你們不要打了!師長張靈甫已被你們打死了,我們繳槍投降!’二連三排邊打邊沖,衝進洞內,見有八、九個人靠洞壁舉手投降,地上屍體橫七豎八,血流滿地。排長問舉手投降的人:‘哪個是張靈甫?’敵報話機臺長戰戰兢兢地指了指張靈甫的屍體說:‘他就是張靈甫。’還指認了副師長蔡仁傑、五十八旅旅長盧醒等人的屍體。張靈甫倒臥在架有報話機折疊桌旁的一塊岩石上。戰士摸張的屍體是熱的,血還在流,右手還握著報話機話筒,左手腕戴的手錶時針指的是5點02分。戰士翻轉了張的屍體,頭面部血肉模糊,看不清。戰士取下張的胸符,上有‘中將師長張靈甫’字樣,同時在張的屍體上取下張的勃朗寧手槍、鋼筆、手錶、金戒指等。在張的上衣口袋裡,還搜出張靈甫一家人的照片。」(《鐵軍》2007年第5期)

不難看出,身為「擊斃張靈甫當事人」的何鳳山:

第一,並不承認張靈甫是自己擊斃的。

第二,張靈甫死在山洞內,到底是共產黨部隊進攻山洞前已經自殺,還是進攻過程中被擊斃,洞外的何鳳山等人其實一無所知,能提供具體訊息的,只有「洞內人」。

第三,雖然何鳳山在回憶裡記載了「敵報話機臺長」的話——「幾分鐘前,師長還在向蔣委員長呼喊求救,蔣委員長要他再堅持2個小時,通話後還不到3分鐘,張師長就被打死了」——來證明張靈甫系被擊斃;但這一回憶其實很可疑:首先,張靈甫此前已經花費了不少時間寫遺書給蔣介石,這是各方都認可的事實,張在遺書中已有「飲彈成仁」的話,斷不至於死前幾分鐘還給蔣介石打電話求救;再者,「敵報話機臺長」的話,在何鳳山的回憶裡有不同的版本,1985年收入《革命回憶錄(第14輯)》的《攻佔孟良崮擊斃張靈甫》一文中,何鳳山記載的「敵報話機臺長」的話是這樣的:「你們不要打了,張師長剛才向蔣委員長喊話求救時,被手榴彈炸死了」,「被手榴彈炸死」這個情節,在2007年的版本裡消失了,消失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張靈甫的驗屍結果表明:張死於槍殺,絕非死於手榴彈或者其他炸彈;只在頭部留下了步槍的傷口;沒有任何手榴彈或其它炸彈的傷口。

第四,如果「敵報話機臺長」提供張靈甫被擊斃的信息這個環節確實存在,那麼,就無法解釋何以陳毅第一時間收到的消息是「自殺說」——何鳳山和他的特務團攻破了張靈甫的指揮所,理所當然是張靈甫之死的第一信息源,既然何鳳山已經從「敵報話機臺長」口中得知張靈甫是「被擊斃」,陳毅卻接到「自殺說」的報告,豈不荒謬?

以傷口判斷張靈甫系被擊斃,其實靠不住

另一坐實張靈甫系被擊斃的「有力證據」,是其傷口。解放區當時的報導稱:張靈甫的致命傷是「後腦被子彈炸爛」。《紅日》的作者吳強親眼看到過屍體,據他回憶,「經縱隊參謀陳亮同志仔細驗看屍體,反覆察看死者頭部已被炸爛的後腦傷口,清楚地表明張靈甫是因被人用湯姆式衝鋒槍從其後腦射入子彈而致死的。」在缺乏人證的情況下,張靈甫的這一「不可能是自己開槍造成的」致命傷口,就成了其是被擊斃的最關鍵的證據。

但這個證據其實並不成其為證據。因為下文即將要談到:據原74師官兵的回憶,張靈甫並非自己開槍自殺,而是命令部下向他開槍。如此,上述疑惑其實都順理成章。

張靈甫自殺的證據鏈相當完整,史料契合度相當高

1、原整編第74師輜重團團長黃政的回憶

黃政是國民黨原整編第74師輜重團的團長。在其遺稿《七十四軍覆滅記》中,黃政如此回憶他所知道的張靈甫的死亡:

「在前途絕望、非死即降的情況下,五月十六日下午二時許,張靈甫在師部指揮所的山洞中對下屬說,我們是有氣節的軍人,不成功,即成仁,要用集體自殺,報答黨國,而絕不受被俘之辱。副師長蔡仁傑、旅長盧醒與他感情極深,有共生死之誼,他倆隨之自殺,義不容辭。副旅長明燦、團長周少賓、參謀處長劉立梓,是張一手提拔的親信,對張也不能偷生。唯參謀長魏振鉞、副參謀長李運良心懷異志,不願同死。張命李運良給蔣介石擬了一個最後的電文,略云:職師與數倍之勁敵血戰三晝夜,官兵傷亡殆盡;援軍不二,無力再戰,為不辱黨國使命,抱定不成功,即成仁之決心,發電後,職等集體自殺,以報總統知遇之恩。

「李運良把電稿交報務員拍發後,即在洞口用短劍刺破面部、頸部,鮮血滿臉,臥地裝死。魏振鉞趁亂溜出洞外隱蔽。洞內六人呼喊‘國民黨萬歲,蔣總統萬歲’等口號,張靈甫命令劉立梓用卡賓槍把五人打死,劉用手槍自殺。指揮所二十餘人跑到三百米外的孟良崮東北的五十八旅指揮所,師長的勤務兵哭著對我團陳左弧營長說了此事。師部的張報務員也向我報告了他發電文內容及經過。於是,五十八旅軍心全散,不再作抵抗而做了俘虜。

「十七日上午六時許,我們被俘官佐被帶到孟良崮村口,來了一名解放軍幹部,問我們‘誰認識張靈甫?’我說:‘我認識’。他即帶領我和陳營長,副官等七、八人,在一家門外,看到張靈甫屍體躺在一扇門板上,我向屍體鞠了三個躬,我們都哭了。那位幹部說:‘他是自殺的,又不是我們打死的!’但另一位解放軍幹部卻說:‘是我們擊斃的!’我當時思想反動,情緒激動地說:‘他自殺的也好,你們擊斃也罷,張師長八年抗戰立過多次戰功!’說著我把張的左腿捋起,指著那條瘸腿傷痕給那位幹部看,並求要他弄個棺材掩埋他,那位幹部說:「我們解放軍會這樣做的。’」(《鎮江文史資料·12輯》,1987年1月)。

2、原整編74師連長李懷勝的回憶

李懷勝是輜重團黃政的下屬。孟良崮戰役的最後兩天,李懷勝每天都到山洞中向張靈甫直接匯報戰況。李氏於1980年12月撰文回憶張靈甫之死,如此說道:

「第十二天上午八點多鐘,一連防地只剩下幾個活著的人了。我見解放軍已快攻到跟前,就帶著他們朝師部山洞跑去。快到洞口的時候,我聽見裡面噠噠噠響了一陣槍聲,進洞後還聞到一股彈藥味。只見師長的少校隨從副官劉立智(跟隨張靈甫多年)手裡端著一支卡賓槍;張靈甫、副師長蔡某及58旅旅長盧醒三個人胸部洞開,並頭倒在他腳下的血泊裡,李燦良、常主任還有十幾個副官、隨從人員都靜默地站立四周。我連忙追同這是怎麼回事?劉立智說,師長他們三個人不願意當共產黨的俘虜,決定殺身殉國,參謀長與常主任不願意這樣死,於是師長就命令我用卡賓槍將他們三人一起殺死。並且說,師長臨死前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一塊餅乾,表示很後悔當初沒有聽參謀長的意見,不然無論如何也不致於落到這個下場。」(《整編七十四師覆滅親歷記》,李懷勝口述王若升整理,原載《安徽文史資料選輯·第11輯·解放戰爭時期史料專輯·上》,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安徽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1982)

李懷勝1980年的回憶,大致上與其前上司黃政1987年的回憶吻合。但部分細節可能失真:一是時間,各種資料比對的結果,張靈甫死亡的時間應該是5月16日下午,而非上午;再者,張靈甫等人的傷口並不在胸部,而在頭部(至少張靈甫的是在頭部)。可能也正是出於對這些細節的不自信,李懷勝在文章的末章節附註明道:「因本人年紀較大,腦力衰退,記憶不確之處在所難免,請知者指正。」。

3、原整編74師副師長邱維達的回憶

邱維達是原整編74師的副師長,孟良崮戰役期間身在南京。戰役結束次日,隨陳誠飛抵徐州、臨沂,參與殘兵的收容以及戰役情形的調查,查訪了不少孟良崮戰役的當事人,留下了豐富的筆記資料。但筆記後來不幸遺失,1962年,邱維達「僅憑記憶寫成資料」,撰成《孟良崮戰後調查記》一文。文章非常隱諱地說出了張靈甫系自殺身亡的事實:

「10時稍過,師指揮所通向旅、團的有線電話均告中斷,只好利用報話機傳達情況,但所收到的情報都是一片悲觀失望的消息,不是陣地失守,便是指揮員戰死。張靈甫問作戰科長劉某:‘友軍怎麼樣了?’劉說:‘還是沒有消息,只有無線電與整二十五師尚可通報,其他都不通。’張又問補給參謀:‘彈藥還能打多久?’李某說:‘攜行彈藥早用光了,飛機空投的彈藥都落在包圍圈外面,我們收不到。’張聽了這些情況匯報後,長嘆了一聲:‘完了!完了!’說罷,什麼事也不過問了,回到自己的掩蔽部內,拿起筆寫了兩封親筆信,一封給蔣介石,另一封是給他新娶的妻子王玉玲。給蔣介石的信,是由張靈甫的隨從參謀楊國誌帶出去的,事後我在俞濟時那裡見過一次,原文記不十分清楚,大意是:整七十四師固守孟良崮,受十倍於我之敵圍攻,孤軍浴血苦戰數晝夜,現已彈盡糧絕援軍無望,職決率全師官兵與陣地共存亡,以報黨國與領袖培育之恩。信寫完畢時鐘已報十一時了。此時540高地、蘆山、雕窩諸陣地又已失守,整七十四師殘餘部分均被壓縮於蘆山、孟良崮600高地狹小地域,連無線電發報也感困難。最後只發出了一個電報,是由整二十五師轉給湯恩伯的,大意是:戰況惡化,鈞座與黃伯韜、李天霞應負全責,彈藥不必再投,迅令空軍轟炸孟良崮600高地周圍陣地。延至十三時許,蘆山、孟良崮陣地又告失守,張靈甫急令參謀人員以及警衛士兵一律參加死守600高地指揮所,一面急叫親信幹部盧醒,蔡仁傑、明燦、李運良等到指揮所商議問題,談些什麼,當時無人瞭解。事後據其隨從參謀逃出來向人透露,張靈甫在最後召集幾個親信,懷著沉痛的心情對他們說:血的教訓告訴我們,兵驕必敗,將驕必亡,事已至此,我們只有一死以報黨國。張最後談了一個家常,掏出愛人的照片,表示向她告別,還指示楊參謀把他的私人文件毀掉,自己將手錶、鋼筆,望遠鏡全部砸毀。這時已聽到周圍解放軍的衝鋒部隊接近600高地的喊聲,解放軍有如潮水般地湧來。張急令楊參謀迅速離開,叮囑他設法逃出去把信帶到。楊剛離開指揮所,解放軍的衝鋒部隊已從四面八方趕到……」

邱維達1962年在大陸以前國民黨將領的身份,在文章中含蓄地指出當時已經被宣傳得「臭名昭著」(次年,以張靈甫為大反派的電影《紅日》就上映了)的張靈甫系自殺,而非官方宣傳中的被擊斃,顯然是需要不小的勇氣的。邱氏的文章還戳破了何鳳山所謂的「敵報話機臺長」的謊言——「幾分鐘前,師長還在向蔣委員長呼喊求救,蔣委員長要他再堅持2個小時,通話後還不到3分鐘,張師長就被打死了」——「連無線電發報也感困難」的時刻,張靈甫又怎麼可能與南京通上話呢?

4、還有很多旁證

上引證據遠遠不是「自殺說」證據鏈條的全部。還可以舉出很多,譬如:據整編83師上校副參謀長王仲模說:「李天霞望著孟良崮方向沮喪的說:‘七十四師沒有了,還空投什麼糧彈。’接著他用無線電和七十四師及五十七團羅文浪聯絡也聯絡不上,潰散下來的官兵說:‘張師長已經自殺了。’」——王仲模對當日國軍之間聯絡嚴重中斷的描述,恰與邱維達的描述完全一致。(《孟良崮戰役國民黨軍被殲紀要》)

再如:五十七團團長羅文浪曾撰寫回憶文章說:「我被俘後,被送到河北慶雲華東高級軍官團學習時,遇到七十四師司令部隨從參謀楊佔春,談到五月十六日下午二時左右,七十四師已全線崩潰,師旅團營都失去通訊聯絡,師指揮所山腳已見到解放軍部隊,張靈甫見敗局已成,無力挽回頹勢,友軍解圍希望亦已斷絕,就想扮演一出滑稽的‘集體自殺’把戲。……副師長蔡仁傑、五十八旅旅長盧醒拿出老婆、孩子的照片,相向而哭,不肯自殺。副參謀長李運良則假裝自殺,弄得滿臉血污,臥在石洞外邊裝死。這出醜劇扮演未畢,解放軍戰士已衝上山頭。」——其中提到李運良的假自殺,恰與黃政所獲得的訊息完全一致;雖然羅氏的回憶最後仍然認定張靈甫是被擊斃的,但考慮到該文寫於60年代初,對照邱維達的點到為止,其實都可以理解。(《孟良崮戰役回憶》)

而給羅文浪提供孟良崮山洞內具體情形資料的「隨從參謀楊佔春」,後來被中共軍釋放,得以回到南京,將張靈甫的一份遺書帶給了其遺孀王玉齡,據王玉齡回憶,楊佔春向他詳細講述了張靈甫死亡的細節:「在最後的時刻,張靈甫表示自已一定要殺身成仁.他對部下說,各位求生求死悉聽尊便。過後,張靈甫在洞內命令部下首先向他開槍,部下不肯。張靈甫說:‘你是否還服從長官的命令?’部下答:‘服從。’張靈甫說:‘那我現在就命令你,向我開槍!’部下持槍,手哆嗦著下不手。張靈甫見狀呵斥道:‘你是否還要我寫個條子給你?’部下被逼無奈,舉槍向他射擊。接下來執行的是已經重傷的盧醒,與此同時,蔡仁傑倒提長槍,將槍托抵在洞壁上,槍口朝白己,扣動了扳機。」——王玉齡所談到的那個「部下」,顯然就是黃政他們所提及的劉立梓……類似的證據其實還有很多,彼此獨立而又能夠呼應。

結語

根據現有資料,關於張靈甫之死,至少可以得出以下幾點結論:

1、所謂張靈甫先被俘,後被殺的說法,完全經不起考證,毫無可信度。

2、擊斃說找不到真正的目擊證人,各種說法、證詞彼此矛盾,漏洞百出。

3、自殺說有多個獨立證據互相佐證,已形成一個完整的證據鏈條。

4、死在山洞內的除張靈甫外,蔡仁傑、盧醒、周少賓、劉立梓均系張的親信鐵桿;非親信的陳噓雲、李運良、魏振鉞等人則全都成了俘虜。這種生死分野,本身其實已經很能說明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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