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忍者,一般人都會想起身手矯捷,武藝高強,身著夜行衣飛檐走壁的日本忍者形象。這種忍者形象這些年通過大量影視作品深入人心。而我這裡要談的是另一類的忍者,被稱為「戰國第一忍者」的德川家康。關於德川家康波瀾壯闊的一生,作家山岡莊八那部洋洋灑灑一百多萬字的小說《德川家康》已經描寫得淋漓盡致,我也不可能在一篇文章中寫盡那麼多事跡,所以只能從「戰國第一忍者」的角度來說說我所認識的家康。
凡是讀過小說《德川家康》的人,都會對這位大將軍的「忍」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家康有一句名言:人生如負重行遠。這正是他那傳奇的一生最好的寫照。忍,在家康那一生中就表現為負重行遠。揹負著戰亂中支離破碎的天下,家康以自己七十四年漫長的一生,歷盡艱辛與磨難,終於將整個國家帶入和平時代。這位終結戰國亂世,開創二百六十年德川幕府和平時代的首任大將軍,也因此被尊奉為神佛的化身——「東照大權現」,至今被供奉在東京附近日光的東照神宮內。
在我眼裡,家康的「忍」在不同的時期有不同的表現。以豐臣秀吉的死為分界線,在此之前,家康的忍是為了保全德川家的家業與家臣們的生命而忍。為此他犧牲了自己的長子信康和妻子筑山夫人,也拋下自己的尊嚴,向今川義元低頭,向兒時的玩伴織田信長低頭,向曾為織田信長手下小廝的豐臣秀吉低頭,甚至向豐臣秀吉的側室澱姬和幼小的兒子秀賴低頭,作為一個將尊嚴視為比生命更重要的武士,一個在戰場上勇猛無畏的武將,家康在戰場之外所表現出的「忍」遠遠超出了那個時代所有武將的心理極限。也許篤信神佛的家康那時已經覺悟到人生處處是戰場,而「忍」則是他所向無敵的法寶。
在豐臣秀吉死後,德川家康已是獨步天下了,整個日本已無人是他的對手。然而在這種形勢下,德川家康還在繼續忍,那已經不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家族與家臣而忍,而是為了保全對手而忍了。當處心積慮要除掉家康的秀吉家臣石田三成受到福島正則等七武將的追殺逃入德川家康的府邸避難的時候,只要家康把他交給已經堵在自家門口的武將們就完全可以借刀殺人。可是家康非但沒有趁此機會除掉石田這個難纏的死敵,反而不惜得罪福島等武將們也要死保石田到底,還讓自己的兒子負責護送石田回到他的領地。
當家康取得關原決戰的勝利,徹底擊潰打著豐臣家的旗號糾集在一起向自己挑戰的諸侯之後,家康並沒有趁機廢掉豐臣秀吉年幼的兒子秀賴,而是繼續保留豐臣家族,還將自己的孫女許配給秀賴,向朝廷保舉秀賴當上右大臣的高位。
關原決戰之後,天下以不再是豐臣的天下,而是德川的天下了。慶長八年(1603年)德川家康受封為征夷大將軍,以江戶為中心建立起幕府的統治,兩年後又把大將軍之位傳於世子秀忠,自「應仁之亂」的一百多年以來籠罩在日本頭上的戰亂陰雲終於漸漸散去。即使是福島正則、加籐清正等昔日豐臣家臣出身的諸侯們也明白世道已變,豐臣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德川的天下已是不爭的事實了。
可是在大阪的豐臣家依然陶醉在昔日豐臣天下的輝煌裡,猶如井底之蛙,不知世事的變遷。豐臣秀吉親自營造的大阪城異常堅固,號稱永遠不會陷落之城,豐臣秀吉聚斂的如山財富又讓他的繼承者能夠輕易招募到大批關原之戰後失去土地,淪為浪人的武士。在秀臣家的眼裡,昔日曾一度向秀吉俯首稱臣的德川家康永遠是豐臣家的家臣,而秀吉之子秀賴永遠是家康的主君。
這種早已過時的舊觀念嚴重障礙著豐臣家的人們融入新的時代,也自然讓他們對德川幕府的日益強盛,對家康的孩子們受封諸侯,坐擁名城大國(戰國時代的「國」相當於後世的省份)而越發嫉妒不滿,由此而引發德川與豐臣這新舊兩大勢力日益尖銳的矛盾與對立。這種對立隨著豐臣秀吉的幼子秀賴長大成人而日漸明顯。
以秀吉的側室澱姬為首的豐臣家族認為,德川家康只是在秀賴成人之前代理天下政務而已。一旦秀賴成年,家康就應該將天下拱手歸還給豐臣家。至於秀賴是否具備治國平天下的威望與能力,豐臣家族並不在意。在他們的眼裡,天下只是豐臣家的私器,一朝落入豐臣之手,就永遠是豐臣的天下。在他們的心裏,從來就沒有「大政奉還」的概念。
當歷史走到這一步,新舊勢力最後的對決在我看來已經不可避免。然而負重行遠的家康依然以他那人所難及的大忍盡一切可能去避免生靈塗炭。那時的家康已不是為了保全自家而忍,而是為了保全敵人而忍。儘管他為此所做的一切,敵人、朋友甚至家人都難以理解,不過他還是忍到了最後那一刻。
常言道:天無二日,民無二主。秀賴成人之後,日本的天空上就有了兩個太陽。對當年深受豐臣秀吉恩惠的諸侯來說就有了兩個主人,這又成了天下分裂與戰亂的禍根。為了消除這個禍根,家康必須讓豐臣家公開臣服德川幕府。於是開出了條件,可是豐臣家拒不接受,不願臣服,這就逼得年逾古稀的家康必須在有生之年將豐臣這隻太陽射下來。
慶長十九年(1614年)的大阪冬之陣,家康在德川家佔優勢的情形下答應議和,再次給豐臣家留了一條生路,也是最後一次。
慶長二十年(1615年)大阪夏之陣,德川大軍火燒大阪城,徹底滅盡豐臣家族的勢力。秀賴母子連同麾下真田幸村、毛利勝永等眾多將士與大阪城的百姓共遭此劫。
大阪夏之陣與豐臣家族的滅亡宣告了戰國亂世的終結。當年七月,在幕府授意下,朝廷下詔改年號為元和。一個全新的時代就此開始,史稱「元和偃武」。
戰國亂世的根源在於武家時代的武士們自恃武力,目無法紀。為了從根本上消除亂源,德川幕府制定了「武家諸法度」、「禁中並公家諸法度」、諸侯參覲交代制度等一系列制度,以幕府的強大武力與財力為後盾,從法律和制度上約束武士與貴族。經過德川家康祖孫三代的建設,至家康之孫、三代將軍德川家光之世,德川的天下已穩如磐石,江戶時代成了那個時期全世界少見的太平盛世,而開創這一切的就是負重行遠的德川家康。
時近夏日,這幾天我經常想起大阪夏之陣,想起德川家康那異乎尋常的「忍」。在我看來,正是這種「忍」讓家康無敵於天下。那不僅是為保全自己與周圍的人而忍,也包括了為保全對手而忍。反過來看,當家康這樣的人都忍無可忍的時候,就是他的對手灰飛煙滅的時候。既然連佔盡優勢的家康都為了保全對手而一再的忍,大阪城內的人們又為何不能為了保全自己而忍呢?如果歷史可以再來一次,這些人將作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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