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真可貴
十一月上旬,我等待的機會來了。我有兩個選擇--一是我聽到衛生部要派醫生到英國進修熱帶病,另一個是當時蘇聯派來中國的醫生中,有一位出名的精神病科專家Rushinski。衛生部決定成立一個高級精神病醫生進修班,抽調全國各主要醫學院的精神病科講師以上的醫師來進修。
一天讀過英文,我向毛說了我的要求。毛說:「你的意思是想去?」我說:「要是主席同意,我希望去。」毛詳細詢問了這兩個班的性質和專業。然後說:「什麼熱帶病,跟我毫無關係。要去的話,到北京醫代辦的精神病進修班去,進修以後,可能對我有好處。」
我說:「主席同意了,我同衛生部去講。」毛又問:「你去了,我這
裡的工作,由誰代替啊?」我說:「可以由一位卜大夫代替。」卜志強小我五歲,畢業於南京中央大學醫學院。毛說:「我不認識他。那麼,你就遠走高飛了?」我說以後還可以回來。我正要出去的時候,毛叫住了我說:「告訴傅連璋,我這裡暫時不要人也可以,等以後再說。」
但傅藉此機會指定卜大夫為毛的保健醫生。卜立即遷進中南海,我於十一月中到進修班上課。自由真可貴!
我在進修班,班上佈置的課程很緊湊。參加進修的一共十幾個人,都是幾個主要醫學院的精神病學教研室主任。大家相處得很融洽,也很愉快。每天複習完專業課程,夜裡常常到兩三點鐘才能休息。
北京醫院副院長計蘇華醫生跟我保證,等上完進修班後,他可以介紹我到新成立的神經外科工作。慎嫻為了我脫離一組,十分高興。她說:「我們又可以開始家庭生活了,太好了。」
慎嫻的父母原本住在南京,到十一月中旬我們將他們接來北京,同我母親、慎嫻,和孩子住在一起。一九五六年南京的公安廳和民政廳知道我是毛的醫生,恢復了兩老的公民權。公安廳又看到他們年紀大了,將他們的地主帽子摘掉了,定為城市貧民。他們極為高興,心情很愉快,特別在看到我們的兩個孩子後,他們從內心中露出喜悅。
我仍保有南船塢宿舍,但家人很少去住。中央警衛局代局長羅道讓原則上放我去北京醫院進修,但不同意我脫離一組,不讓我搬出中南海。毛以前換了三個醫生。羅怕一旦放我走,毛需要我時,找不回來,可就成了大問題。他並且向中央保健局指出,決不可以調我到別處工作。
參加進修班的醫生們都埋頭於專業,對外界政治活動莫不關心。我也不例外。毛在此時發動「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一九五七年二月二十七日毛號召民主黨派人士幫助共產黨整風,向黨提意見。進修班裡也開了好幾次這種批評會。我汲汲專業,沒有去開會,幾乎形同隔世。
一九五七年春,我仍在進修班研習專業。五一勞動節過去以後,五月四日我們正在討論病例。李銀橋來醫院找我,他說:「主席請你去。他感冒了,不舒服。」我說:「卜志強大夫不是在嗎?可以讓他去看。我這裡太忙。」
李說:「不行。你走了以後,卜大夫去過兩次,主席對卜大夫不習慣。主席也請卜大夫去舞會玩過幾次,但卜大夫太緊張,見到主席就會發抖。主席不喜歡他。主席現在沒有醫生。主席剛從廣州回來。江青已經在蘇聯治完了病,住在廣州。他們兩人商量定了,還是要你回來。主席叫你,你怎麼能不去。」
我說:「我去沒有問題,可是我要請假才好離開,也應該向這裡說明一下,否則會說我太隨便了,要來就來,要走就走,這給人的印象太壞。」
李說:「這件事上面都知道了。汪東興副部長到黨校去了。王敬先副局長管警衛,我同他說了,他叫我自己來北京醫院找人。車子都等在門口了。快走吧。」
我說:「這不行,我還得報告保健局和衛生部。」李說:「來不及了。主席睡醒後就叫我請你去。耽擱太久,讓他等著可不好。你先去看他,完了以後,你再去告訴保健局和衛生部。」於是我帶著檢查身體的用具,同李到了一組。
我進到毛的臥室,毛正睡在床上。我看他精神似乎很疲乏,臉色也黃一些。他叫我坐在床邊。護士給我泡了一碗茶。我向他問好。毛說:「不好了,感冒了。感冒有兩個多月了,還有些咳嗽。二月二十七號演講以後一直沒有胃口,不想吃飯。」我要求檢查一下身體,他同意了。我給他做過身體檢查以後,沒有發現有什麼症狀。我向他建議服用一些化痰藥,同時用一些幫助消化的藥。毛說:「這些藥都可以吃。你配好以後,交給衛士,告訴他們這些藥的作用和服法。你就不必每次由你來給我吃藥了。」我一面答應著,一面收拾檢查用具。毛又說:「你再坐一會。」我又坐下來。
毛接著說:「那時那句話,曹營的事難辦啊。」我笑起來,他又說:
「你想遠走高飛了。可是我這裡沒有人。這樣吧,我們訂一個君子協定,還是由你照管我。平時我的事不多。有事時我找你。以前國民黨有一位衛生部部長姓周,大約叫周頤春吧,記不清名字了,在德國專門研究兔子的卵巢,得了博士。你看,研究兔子卵巢可以得博士。你在我這裡,空下來的時候,也可以研究一些什麼。搞些小動物來,弄一間實驗室,買些設備,不要公家出錢,我來出錢。」
但我覺得在中南海弄個小動物實驗室這事絕對不可以。中南海裡不准飼養--連貓狗都不准。衛生部和警衛局怕動物會將傳染病傳染給毛和其他領導。後來江青竟破例養了一隻猴子,真是人人奔走相告,驚天動地。我覺得行不通。
我說:「不如有空時我多看看書。」毛沉吟了一下說:「這樣也可以,不過沒有實際操作,就不全面。先這樣吧。你將我的事抓起來,有空的時候你自己安排。」
說好聽點是君子協定,壓根兒是毛主席的「意旨」。沒有人敢反抗毛。他的話就是法律,如果我拒絕,往後就會再也找不著工作。慎嫻也會被解職,無法生計。如果我不服從,會被逮捕,甚至批鬥。
毛隨後又講:「我辭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黨內發了一個通知,讓大家討論。葉子龍、李銀橋他們都不贊成。這些人都不聽我的話,我不幹主席對我身體有好處。這些人想不通,大概是我不做主席,他們就沒有油水可撈了。給國家主席當工作人員,臉上更光彩些吧。」
我感覺到毛這一次的病不單純只是感冒。我離開的這六個月,政治局勢起了翻天覆地的大變化。在醫院裡我可以對外面的政治起伏視若無睹,現在我又回到了毛的官闈世界中。衛士代我去醫院收拾了我的東西。毛召見我的那晚,我就搬回了中南海船塢。我又重返一組,以後便再也沒能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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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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