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與什麼有關

我發現自己參加的飯局，與文人雅集也好，與官商豪飲也罷，往往都淪為無聊的政局，酒水與口水激揚之處，不是家國愛恨，就是民族情仇。而且，最終總免不了爭論一個話題：移民。飯局之上的富人，幾乎都生長了一顆移民的心，他們不是正在辦理移民手續，就是正為移民到哪個國家而猶疑不決。還有一些不是富人的朋友，酒壯英雄膽，豪言曰：「有錢不移民，猶如錦衣夜行！」他們奮鬥的目的就是掙錢，掙錢的目的就是移民，至於移民之後如何，他會反問，娜拉走出家門之時，能想那麼多嗎？

我說飯局如政局，絕非虛辭。飯局之上議論最激烈的話題，往往就是這個社會最為之糾結的難題。移民問題，以及相形而生的人才流失、財富淪喪等問題，像一顆被迫提前爆炸的定時炸彈，炸開了大國崛起背後的傷口。可以數據為證：

今年4月，中國招商銀行與美國Bain&Co諮詢公司聯合發布的報告稱，中國有2萬名資產在1億元（約1500萬美金）以上的富豪，其中27%已經移民海外，47%正在考慮移民。

10月29日，中國銀行私人銀行與胡潤研究院聯合發布的《2011中國私人財富管理白皮書》顯示，14%的千萬富豪已經移民或者正在申請移民，還有46%的千萬富豪考慮移民。

——這兩組權威數據正好互為佐證，後者聚焦於千萬富豪，前者聚焦於億萬富豪，「考慮移民」的比例，兩者相差無幾；「已經移民」的比例，億萬富豪比千萬富豪多了一倍。這能否推論：越是有錢，越想移民；越是有錢，越容易移民？

此中可以分解為兩個問題。第一，為什麼富人紛紛移民呢？其實，生存於今日中國，富人比窮人更缺乏安全感。像我這樣的窮鬼，一無所有，何懼之有，除了一身硬骨頭，暴力與恐懼並不能從我身上再剝奪什麼。富人則不然，傻瓜都曉得，殺豬要殺肥豬，所謂「打土豪」、「鬥地主」，為什麼要打鬥他們呢，還不是因為他們一身肥膘，萬貫家財。殺富濟貧的政治刀法，在中國千古流傳，歷久彌新，當然許多時候「濟貧」只是幌子，權力者殺富的意圖在於中飽私囊；而且，「共同富裕」的標語依然銘刻於國策之中，說不定哪一天會重新打出紅旗，以「共同富裕」為榨汁機，榨干富人的財產。更何況，頗有一些富人，其財富積累的過程，充滿了資本與權力媾和的罪孽，他們深知權力貪婪而殘酷的本性，故選擇在清算之前早早逃之夭夭。

第二個問題，為什麼移民者幾乎都是富人呢？道理很簡單，移民海外，財產是最高的門檻，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譬如，據美國移民政策，你要想在美國獲得暫時或永久居留權，至少得拿出50萬美元，在其指定的地區投資創業；移民加拿大大約得80萬加元。匯兌為人民幣，最起碼要三五百萬，對富豪而言這不過是九牛一毛，對只有一毛錢的窮人而言，這則是九頭牛的價格，可望而不可即。質言之，移民是一種富貴病，窮人生不起，一旦傳染上了，則可能惡化為妄想症。

從移民與富人的親密關係，可知移民問題的癥結所在。有人主張限制富豪移民，最大的理由就是這些移民者將中國的財富掠去了外國，而且他們認為，這些財富並不乾淨，大多都是從國人身上榨取的血汗錢，一轉手，便化作對外國人的獻禮。如此立論者的怒氣與苦心，我感同身受，只不過，他們提出的解決方案，卻屬頭疼醫腳。這不是移民的問題，而是財富積累與分配的問題，限制移民，並不能祛除資本與權力的原罪，反而誤傷了那些身家清白的移民者。打比方說，你不能因為瓶裡都是髒水，就壓縮瓶頸，禁止流出，最佳的處理方式則是過濾雜質。

另一種對移民的批判，以愛國為理由。然而愛國與移民之間並不存在必然關係。你熱愛一個國家，未必要從生到死，雙腳都牢牢扎根其國土；而且對國家的愛，未必要以讚美的方式來表達，有一種更深沉的愛，叫做批判，叫做出走。相比那些打了雞血的狂熱愛國青年，重洋之外的移民者眼中的淚水，更能照亮一個國家的黯淡命運。

我們對移民的討論，也許陷入了一個誤區，即過於注重移民與財產、富豪的關係。如我所分析的那樣，移民幾乎就是富人的專利，然而移民卻不僅僅關乎財富。不然你怎麼解釋，為什麼有些移民者，寧願舍棄鮮衣怒馬的衣冠生涯，到異國他鄉做一個自由的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