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照中的清末醇親王載灃(來源:網路)
【看中國2015年09月05日訊】若不是姓愛新覺羅,生在了帝王家,載灃這一生,恐怕難以為史冊銘記。他的性情,與黎元洪相似,其弟載濤說:「他遇事優柔寡斷,人都說他忠厚,實則忠厚即無用之別名。他日常生活很有規律,內廷當差謹慎小心,這是他的長處。他做一個承平時代的王爵尚可,若仰仗他來主持國政,應付事變,則決難勝任。」二人的遭遇亦庶幾近之:在歷史轉型的關節點上,被突如其來的一腳踢到了紛亂的前臺,作為政治提線木偶,供人在幕後發縱指示(相比黎菩薩,載灃更可悲,連婚姻都不由自主)。不過,他們雖然秉性懦弱,卻不甘於傀儡的命運,都曾奮臂而起,說過一些狠話,做過一些狠事。載灃最著名的一言,便是對張之洞說「怕什麼,有兵在」。
此言於今十分流行,引述者也許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以歷史之酒澆自我心中鬱積的塊壘。除了今人塊壘的內容,我更關心載灃此言的出處。他到底有沒有說過這句話,或者原話並非此形狀,那麼所改變的成色,多少是時光的摧折,多少是史家的演義。
「怕什麼,有兵在」能風行天下,應該歸功於高陽先生的歷史小說《瀛臺落日》,這是慈禧系列傳記的最後一部。高陽寫晚清史,不管是小說還是歷史隨筆,都可作信史來讀。然而,小說家言終究是一種演義,且高陽說史,多刊於媒體,為稻粱謀,故要迎合讀者的口味,將一些歷史細節世俗化、八卦化。譬如這一節,話說在1909年,直隸的士紳認為督辦津浦鐵路大臣呂海寰非去不可,慶親王奕劻有意保舉徐世昌兼辦,張之洞聞聽此事,帶病入宮,請攝政王載灃召見,直言相詢,有無其事:
「有的。慶親王保他‘才堪繼任’。」
「雖然才堪繼任,無奈輿情不屬。」
「輿情不屬?」載灃笑笑:「是直隸紳士的意思。」
紳士跟小民的利害是不同的,張之洞不便細陳,只說:
「不然!輿情不屬,而且會激出變故。」
「怕什麼!」載灃淡淡地說:「有兵在!」
張之洞像是腦前被搗了一拳,頓覺喉間有什麼東西上湧,而且自己微微聞見腥氣,口一張,一口鮮血吐在攝政王載灃面前……
這段對話並非高陽憑空臆造,而有其詳實出處。張之洞的年譜有兩本,我未嘗見許同莘版,且以胡鈞版為例:呂海寰革職一節,恰如高陽所述;然而,高陽說慶親王薦徐世昌接任此職,胡鈞撰《張文襄公年譜》(臺灣文海出版社,第282頁)卻說是載濤、載洵二貝勒薦唐紹儀(該版作「怡」)。考二人生平,徐世昌兼辦過京浦鐵路,唐紹儀曾擔任全國鐵路總公司督辦,應以前者為是。年譜出錯了。
接下來,年譜記載了監國即攝政王載灃與張之洞的對話:
監國(載灃)以問公(張之洞),公曰:不可,輿情不屬。
(載灃)曰:中堂,直隸紳士也,紳士以為可,則無不可者。
(張之洞)曰:豈可以一人之見而反輿情,輿情不屬,必激變。
(載灃)曰:有兵在。
公(張之洞)退而嘆曰:不意聞此亡國之言。
此後張之洞吐血的情節,當是高陽的虛構。按年譜,張之洞的病在右肋和肝,經此重大變故,其病加劇,此後連續請假。再過三月,他的生命便宣告終結。
話說回來,一句「有兵在」,為什麼令張之洞痛徹心扉,為之魂變?為什麼稱此為「亡國之言」?
張之洞臨終前夕,自我論定:「吾生平學術行十之四五,政術行十之五六,心術則大中至正。」隨後,命家人將「政術」改為「治術」。由此可見他最看重什麼。彼時民諺云:端方有學有術,岑春煊不學無術,袁世凱不學有術,張之洞有學無術。「無術」之說,倒小覷了張之洞。他有「巧宦熱中」的定評,從年輕之時狂言經營八表,到最終官居大學士,入值軍機,位極人臣,如果無術,焉能走到這一步?而將「政術」改成「治術」,連一個字眼都這般慎之又慎,可知張之洞還是有一顆敬畏之心。
這正可以解釋,為什麼他與載灃對話,把「輿情」看得那麼重。他終究是一個講究治術的政治家,而非「和尚打傘,無法無天」的獨夫民賊。能重視輿情,說明此人心中還有對輿論與民意的顧忌;棄輿論與民意若敝屣,一句「有兵在」,擁兵自重,則直接訴諸軍政——如你所知,所有的政治制度當中,軍政永遠都是最壞的那一種。
「有兵在」不僅暴露了載灃的驕狂,還從側面折射了他的顢頇:他可能並不清楚當時的軍事力量之分布,滿人早已不是鐵馬冰河悍然入關的滿人,八旗腐化如泥,綠營不堪大用,軍隊已經完全落在了袁世凱等漢人手中;而且,這些軍人裡面,保大清者有多少,革命黨與立憲黨人的追隨者有多少,二年後,武昌城的槍聲一響,便見分曉。
可悲的不是狂言「有兵在」的載灃,他和他的同黨自絕於民,不亡何待;而是感慨「君民末世自乖離」,卻甘作孤臣孽子的張之洞。他病逝前夕,與載灃還有一段故事。年譜記曰:
王(載灃)至,謂公曰:「中堂公忠體國,有名望,好好保養。」公曰:「公忠體國所不敢當,廉正無私不敢不勉。」王出,陳太傅(陳寶琛)入問曰:「監國之意若何?」公無他言,惟嘆曰:「國運盡矣!」蓋冀一悟,而未能也。(《張文襄公年譜》,第286-28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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