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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給我的愛似月光(圖)

 2011-06-18 13:26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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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兒時的我來說,父親是個嚴肅而遙遠的人。從我出生到11歲赴美之前,他給我的感覺,總是有一點點沉默和神秘。他留給我最深的印象,就是每天待在書房裡,或踱著方步,或不停地寫作。

雖然來臺灣多年,但是父親一直不變的,是那滿口的鄉音。因此,我們的家庭有一個奇怪的現象,就是孩子們跟爸爸講四川話,跟媽媽和兄弟姐妹講普通話。所以,一直到現在,我依然可以講出很多四川話。聽到川音,還覺得分外熟悉親切。

在印象中,父親言語不多,也不愛逗孩子們笑。所以,在我們的感覺中,母親的愛像太陽,溫暖、無私而透明,父親的愛則像月亮,冷靜、理性而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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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一度以為父親並不愛我。他很少表達他的感受,當我逐漸成年的時候,發現他也有他的「愛的語言」。比如他經常趁出門散步的時候,叫我一起出門上學,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走一小段路,這幾乎是我們唯一的獨處時間。現在想想,父親總是把這種愛隱藏在沉默的行動裡,以至於太陽的光芒總是使月亮的光輝失色。

但是父親總是說到做到,對孩子們的承諾從未食言。有一次,父親突發奇想給我出了一道他自認為非常難的數學題,他覺得我肯定答不出來,說如果我做出來,他馬上把他的派克金筆送給我。我還清楚地記得那是一道擺火柴的數學題,需要用六根火柴擺出四個同樣大的三角形,沒想到年幼的我三下五除二,不到兩分鐘就擺好了。父親「喜出望外」,立即把派克金筆交到我的手裡,要知道,那時候,派克金筆是連大人也少有的貴重物品。

在平靜的歲月裡,父親對我的影響,是通過讀他的書,聽別人講他的為人,解讀他的夢想而形成的,然後在歲月的流逝中,被我慢慢地吸收到靈魂裡。當然這些多是成人以後的事情,而幼時我唯一一次「偷錢」的經歷,讓他的話成了我終生的警言。

小學四年級,我看到學校外面賣動畫圖片的攤子生意不錯,就突發奇想,為何不去買一些圖片,在學校門口擺個攤子賺錢。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主意讓我興奮不已。

當天,我把這個主意和偉川說了,立即得到了他的響應。但是,做生意總是需要本錢的,我們小孩子自然是沒有。我就從爸爸的抽屜裡「借了」幾千元日幣(日幣在臺灣不能使用,所以父親不會注意。)跟著,我和偉川兩個小毛頭還跑去臺灣銀行,想把日幣換成台幣,然後再去進貨。沒想到,銀行看到我們兩個是還不及櫃臺高的小孩,又是換那麼小額的日幣,就不耐煩地讓我們出去。

這樣一來,我們的生意做不成了,我就想偷偷把錢放回原處。沒有想到,當我回到家裡,發現那個抽屜已然上了鎖,打不開了。想來想去,我決定把錢偷偷扔進家裡兩堵高牆的中間,然後對這件事情裝聾作啞。

但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偉川回去將這個「天機」泄露給了他的父母,這樣一來,我們的秘密馬上全部暴露了,父親也自然知道我「偷錢」的整個經過,可想而知,我當時的心情如同世界末日來臨,巨大的恐懼淹沒了我的心。父親和母親不一樣,他是嚴厲冷峻的,我以為這次一定是天雷地火一般的戰爭。但是,父親的冷靜卻讓我感到意外,他只是把我叫到他面前,說,「希望你以後不要自己讓自己失望!」然後就走開了。

對我來說,這句話擲地有聲,它的力量,讓我愧疚到了極點。那種突如其來的自卑和悔恨,讓我感覺如此失落。從此之後,我時時刻刻銘記著這句話,這讓我內心的城堡裡有了一個守望者,從此以後,絕對不會再自己讓自己失望。

至於那些日幣,父親後來用一個粘著膠帶的長竹竿,把它們一張張地粘了上來。

父親雖然沉默寡言,但是內心一直藏著對中國的大愛,這是我後來才瞭解到的,他當年為官一場,卻又厭惡官場作風,到臺灣之後,一直致力於寫作。

父親最寵愛五姐。他過世以後,五姐非常悲痛,專門寫文章追憶他。她說,「爸爸來臺灣,祖母留在大陸,是他一生最大的遺憾。」從小,爸爸教她的第一首詩是「清明時節雨紛紛」。小時候過年的對聯,爸爸就寫「時時勤秣馬,年年望還鄉」。

姐姐還說,父親一生心系家國,晚年聽音樂會,每每聽到大陸的老歌,總是抽搐不已,難以抑制心中的悲情。「大陸尋奇」是他唯一感興趣的電視節目。他一直對我們說,他的母親死在四川,而他當時並沒有守在自己母親的身邊。81歲那年,父親回到了四川老家,這對他是很震撼的一次旅程,回來後父親的情緒久久不能平復。回到臺灣的當天晚上,他取出一枚印章,說是四川金石名家所刻,他說到這枚印上刻的是「少小離家老大回」時,再度失聲痛哭。

父親的學生也寫了一篇回憶父親的文章,「我們最欽佩老師的是他的為學與做人。老師雖已八十多高齡,但是仍然好學不倦,用功甚勤。老師的用功著實令我們後輩望塵莫及。據我們所知,老師每年均要利用暑假到美國哈佛、普林斯頓等大學圖書館去蒐集資料。平時,老師則利用在東亞所上課的機會,順便到國際關係研究中心的圖書館去看資料,平均每星期至少都要去一次。這一兩年兩岸往來很方便,研究生去大陸蒐集資料也漸漸蔚為風氣。如果知道有同學要到大陸去,老師總是很客氣地委託同學幫他買書回來。」

對於父親年過知天命還去美國遊學,我們最佩服的是他對英文的學習。在50歲之前,父親連26個字母都認不全,但是到了美國之後,就全力以赴地利用各種機會學習。不但把不認識的詞一個個地查詞典,每天還利用各種零星時間看英文原版電影,找美國人練習會話。兩年下來,父親不僅能看懂英文專業論文,還可以看懂電影,會話也是相當可以。不過,就是父親的英文總是帶著濃濃的四川味道,曾經被我們兄妹們嬉笑過。但是,僅此一點,可以看出父親對任何一件事情都十分的自信和堅韌。

父親的中國情結像一條無聲的溪流,注入了我的價值觀。不知不覺中,當我的人生需要做一些選擇時,這些理念影響了我。而這些都是我成年以後逐漸理解的。在父親的書房裡,父親一直珍藏著錢穆先生贈送給他的書法,上面的字蒼勁而從容:

有容德乃大,無求品自高。

我知道,這是父親一生的寫照。

原標題:回憶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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