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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泉映月》與殘缺美(音頻)(組圖)

 2011-05-19 14:11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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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其殘缺美這樣一個久談不哀的話題,結合《二泉映月》這首二胡名曲與其作者的身世,殘缺以及當時所處的社會背景,進行了討論,以此來比對《二泉映月》這首傳世名曲。

殘缺與美的關聯使人們很自然的想到斷臂維納斯。儘管維納斯是殘缺的,斷了一隻手臂,仍凝聚了人體形象美的魅力,「人體由於力,或者由於它的美,可以喚起種種不同的意象」。①它即表現出了對健康、勻稱、和諧充滿活力的形象美的嚮往和歌頌,又表現出對人的生命,以及對生命的熱愛和對人類的熱愛。殘缺的維納斯畢竟是令人遺憾的,藝術家們試圖讓其完美無缺,續接的手臂或舉或抬,或屈或展,或空或實,諸多方案均不理想,最終放異至善至美的舉動,保留了維納斯的殘缺——人們發現殘缺本身也是一種美。

斷臂維納斯所表現的是一種美的殘缺,是對有著無窮魅力遺憾之餘的感嘆。而二胡曲《二泉映月》所帶給人們的卻是一種由殘缺創造出來的震撼之美,是在殘缺的逆境中走出輝煌。如果說前者是殘缺的形象美,而後者則是殘缺的內在美,前者是美的殘缺,後者是殘缺的美。

《二泉映月》原非此名,鄉親們稱之為《依心曲》作者阿炳自稱《自來腔》,在酒肆茶樓掛牌賣唱時也曾稱之為《惠山二泉》。《二泉映月》是一九五0年,揚蔭瀏、曹安和在無錫為阿炳錄音時,阿炳參照《聽松》(阿炳的另一首二胡曲)在現場起的名。賀綠汀曾言:「《二泉映月》這個風雅的名字,其實與它的音樂是矛盾的,與其說是描寫《二泉映月》的風景,不如說是深刻地抒發了瞎子阿炳自己的痛苦身世。」②賀綠汀所言是正確的,結合阿炳的身世,聯想《二泉映月》曾有的三個名字,《依心曲》、《自來腔》、《惠山二泉》,不難看出:鄉親們稱之為《依心曲》認為是阿炳從心裏流淌出來的曲子,阿炳自稱《自來腔》是自本就要說出的心中的苦衷,《惠山二泉》恰恰是表述了阿炳對光明的渴望。誰能還給阿炳一雙明亮的眼晴,唯有惠山二泉在阿炳心中成為無邊的遐想。惠山二泉本是「天下第二泉」,而在阿炳心中它變成了兩個泉,兩個映著月光的清徹明亮的眼晴。

阿炳在無錫雷尊殿長大,他的實名叫華彥鈞,其文為道觀中民樂高手,尤其琵琶最精。阿炳自幼隨父學習音樂、竹笛、二胡、三弦、琵琶,打擊樂器無所不精,技藝在青年時代就已成熟。後來家庭敗落,加之身體多病,被趕出道觀,不久眼疾無治,雙眼失明,走上街頭賣藝。對一個盲人,人們更多的是同情,是對社會醜陋現象的感慨,阿炳賣藝的形象絲毫引不起人們美的感受,但阿炳的琴聲卻喚起人們的共鳴,給人一種前所未有的美的震撼。這種美的震撼產生於殘缺的形象外表,創造了殘缺的藝術行為。這種創造出來的殘缺美與形象的醜是那麼的不和諧,是那麼遠,卻又那麼近,美的琴聲發自內心,流於心田,震撼著人們的心靈。

作為一個自然人,阿炳是殘缺者,他雙目失明,清瘦病態的臉龐上永遠掛著一付墨鏡,破舊的長衫相依著心愛的二胡、琵琶,一年四季,無論是萬木復甦的春天,還是烈日炎炎的夏季,無論是秋高氣爽的秋月,還是寒風凜咧地冬日。一根探路的竹竿沒有變化的敲打著無錫街巷的石板路,告訴人們一位盲人走過來了,他永遠呆在這黑暗的世界裡。

作為一個社會人,阿炳是心靈至美者。「形象雖惡而心術善,無害為君子也。」③阿炳眼瞎心明,身殘而心靈至美,是真君子。古羅馬哲學家普洛丁指出:「美也就是善,從這善裡理性直接得到它的美。在美後面的我們把它叫做自然的善,美是擺在善前面的。美是理式所在的地方,善在美後面,是美的本質」。④阿炳的美蘊藏在他的琴聲裡,他賣藝不行乞,受贈不言謝,餓死不媚俗,他的琴聲從不為利益所動,他的琴聲是正義之聲,是真、善、美之聲。

作為一個音樂,他給人們留下了巨作——《二泉映月》。阿炳自幼在道觀中長大,道家樸素的自然辯證法思想也潛移默化地影響著阿炳的世界觀,天人合一。對立平衡的觀念也無不進入阿炳的藝術創作。在阿炳的心中,世上萬物有圓有缺,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一分為二,變幻無窮。阿炳因殘缺而彌補,因彌補而得全,在《二泉映月》中,他彌補的天衣無縫,創作出天人合一的竟境。人們只看到飛針走線,卻理不出一絲一縷的痕跡,人們只聽到剪走刀飛,卻尋不到一邊一角的殘缺,所有的只是變化中和諧的旋律,空曠的天籟之音。

上天似乎是不公的,從小在道觀中長大的阿炳從小就失去母愛,世俗的偏見使他親生只能當做養子認,道觀的惡習逼他遠離道場,幾乎所有年輕人的不幸都集中壓在了他的身上。苦難遠不止這些,生活的窘迫又奪取了極具音樂天賦青年的雙眼,從此在黑暗的世界又喪失了最後一點光明的希望。世道的不公讓阿炳的行動更加的不自由,行走中樂器失去了支撐,從此二胡上多了根繩子,它將二胡與阿炳連在了一起,多了根繩子的二胡和阿炳,使行走中飄出的琴聲多了股被束縛的壓抑。

上天終究是公正的,「天不絕人心絕人」。昔日活潑好動的阿炳從演藝的喧鬧中跌入黑暗的寂靜世界,使阿炳受盡了生活的磨難和心靈的洗禮,現實世界的光明與黑暗一起融入屬於他自己的音樂世界,失明的雙眼化為惠山二泉,他用心中的雙眼,冷觀時世艱辛,笑覽世態炎涼,將生活的全部感受都注入琴聲,他用頑強的生命力和倔強的抗爭力支撐起二胡的身姿,奏出貌似殘缺卻洋溢著美倫美幻的《二泉映月》。

《二泉映月》的殘缺美,表現在作品獨特的演奏手法和獨特的韻味。阿炳在雙目失明之後,走路須人引領,邊走邊位。即使在茶樓酒肆也往往是站立演奏,無奈的演奏姿勢,使得阿炳不得不採用適合站立演奏的技法,從而形成不同於正常人的演出手法。阿炳大多是將二胡掛在身上,演奏時換把不方便,他常常是一整段音樂在同一把位演奏,一個手指可以將幾個音奏出,換把時略有停頓。這即是直立演奏的特點,也是音樂風格的特點所在。《二泉映月》定把滑指,空弦音運用的很多,獨特的演奏手法,鬼斧神工地增添了樂曲的空曠感和滑指的獨特韻味。人們不但沒有感到絲毫的不舒服,反而覺得是難以替代的絕妙,是難以想像的神來之筆。

殘缺不是美。殘缺是一種客觀存在,是自然產生的不幸,是敗筆之作,是粗心大意的破壞。誠想有誰會將一件完整的藝術品故意造成殘缺。比如:將一件書法作品染上污跡,將一件繪畫作品撕去半幅,將一件工藝品打去一角,或者將斷臂維納斯再載去一隻手臂,如果有那一定是心理變態,是對美的仇恨和嫉妒。《二泉映月》也如此,沒有人對阿炳的失明感到美,也不會對阿炳行走艱難的邊走邊位的形態叫好。所有的是對盲人的同情和演奏艱辛的感嘆,殘缺是阿炳的不幸,街頭賣藝是他的謀生手段,邊走邊拉造就了獨特的演奏手法,創作出「二泉映月」是阿炳音樂天賦和強烈謀生慾望所致,缺一不可,恰到好處。

殘缺不是美,殘缺是完美的對應物。殘缺所帶給作品的並不是優美的展示,只是殘缺與美的強烈對比才產生美。書法中的「布白」,篆刻中的「殘邊」,都是典型的殘缺「造境」。清人王國維在談及竟境時指出:「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的兩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頗難分別。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於自然,所寫之境亦必鄰於理想之故也」⑤篆刻中古印的殘印邊緣的破損所表現出來的古拙美,已為人們所推崇,即使是新治印,也有擊邊的程序。書法中的「計白當黑」就是把空白作為一種表現因素,虛實,黑白的處理是作品意境的結構,使作品產生一種空靈,含蓄的魅力。試想如果沒有了這些「擊邊」「布白」的殘缺,而是整齊化一,天地比齊的布局,又何來生動的感受,殘缺更鮮明地表明瞭主題。《二泉映月》優美、和諧的樂聲,從一個雙目失明,手法怪異的藝人手中奏出,這是一個極大的反差,絕妙的挑戰。阿炳所創造的竟境絕非造境,也不是一時的乘興而「作」,而是心靈深處情緒宣泄的「寫境」之作。

殘缺不是美,但殘缺可以帶來美。斷臂維納斯是世人公認的殘缺美,但美的不是殘缺,而是對殘缺無可奈何的嘆息——假如不殘缺會更美。維納斯帶給人們的是遐想美,是人們對完美的追求。人們多次進行這種舉動,為維納斯接了多個斷臂,結果均不理想,只好保持現狀,並不是講殘缺了好,而是人們心中有無數個完美的維納斯,對那只斷臂有更高的要求,斷臂帶給人們無盡的美的遐想。同樣阿炳的殘缺表現在《二泉映月》中時,我們明顯的感到不正常,獨特的指法,異常的把位,帶給我們不同尋常的音色,這音樂是新奇的,在常音中從未出現過,但你對此又絲毫改變不得。一旦改變了這貌似殘缺的技法,也就失去了獨特的韻味,「有我之境」則「無我自境」,殘缺改為完整則面目全非。

殘缺不是美,但殘缺可以得到美。月亮的殘缺表現出一種過程美。「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從銀鉤倒掛的彎月,到玉盤高懸的圓月,月亮經歷了由殘缺到圓滿的過程,人們得到一種追求圓滿的享受。藉助於月亮的圓缺,將這一自然現象演繹為社會現象。更多的借物擬人,寄託人們的情感。阿炳《二泉映月》的泉中月,陳振鐸《弓橋泛月》的橋邊月,古人《漢宮秋月》的宮中怨月,天華先生《月夜》下的無奈之俗月,的民間俗月,一輪皓月當空,訴不盡的深情,講不盡的話語,「今月曾經照古人」,月的殘缺絲毫沒有減少人們對它的情感信任,而是將此做為事物發展的必然,是過程中的正常展示。

殘缺不是美。但殘缺可以創造美。《二泉映月》所表現出來的美就是因殘缺而創造出來的美。聾啞人演出的《千手觀音》引起人們極大的興趣,但它所帶給人們的是殘疾人所表現出來的超常的表現力和幕後的艱辛,更多地是人們對演員的驚嘆和演技的讚許。《二泉映月》則不僅僅是因為這是盲人創作的作品,世上盲人何止千萬,盲藝人也不乏技藝精者,但只有阿炳創作出了《二泉映月》這樣感撼世界的樂壇佳作。它不同於維納斯的「殘缺遐想美」,也不是書法,篆刻作品中的「殘缺對比美」,更不是月亮的「殘缺過程美」,《二泉映月》是由殘缺而創作的「殘缺創作美」,改變了殘缺的不足,化短為長,如同一塊玉料,大小、輕重、凸凹、色別等終有差異,「觀玉十年,動工一時」,《二泉映月》就是化腐朽為神奇的神來之筆,是由殘缺的無奈而升華為美妙的殘缺美。

殘缺不是美。阿炳殘缺的不僅是失明,而是家庭的肢離破碎,故土的倫陷屈辱,道觀的拋異世人的鄙視,這些都構成阿炳後半生的悲劇色彩。沈重深厚的悲劇意識壓在充滿多愁善感的阿炳身上。中國歷來有東西南北諸調都來源於同一個悲劇故事之說「淒涼的東音,懷鄉的西音,思親的南音,離別的北音。」⑥東西南北都是悲音,除了標明悲劇是個永恆的主題外,也為阿炳的殘缺,為《二泉映月》的殘缺美做了很好地解析:即有遭拋棄的恨,又有離別的苦,即有懷鄉的情,又有怨世的憤,都是圍繞著人的失和落為內涵,表述了作者內心情感的複雜和關係的錯綜,與其說《二泉映月》風景如畫,不如說是阿炳心中悲怨蘊織。

殘缺不是美,殘缺出於無奈。斷臂維納斯終究還是不斷臂的好,阿炳的失明也畢竟是人間悲劇,《二泉映月》流淌出來的苦水仍是不如惠山二泉照的月光美。《二泉映月》說到底是無奈之作,是阿炳的求生之舉,這反映了阿炳自強自立的人生觀,更多地展示了阿炳深厚的藝術功力和音樂創作天賦。阿炳的時代,二胡的內弦一般用二弦,外弦用子弦,而阿炳卻多用老弦,用阿炳自己的話講:「可以用的久一些。」阿炳用起來,演奏內弦高把位時竟毫無噪音,這是常人所不能的,顯示了阿炳極高的功力。阿炳行走,站立演奏多有不便,在演奏中多以短弓見長,縮短行弓距離,保持了運弓的力度,演奏風格細膩深刻,純樸蒼勁。由於是直立演奏,琴筒無支撐,給換把定位造成困難,阿炳採用常滑指與一指伸展滑音,給音色增添了獨特的韻味。老弦,短弓見長,定把滑指,正是這些正常人所不為的殘缺之舉,為我們演繹出了《二泉映月》。殘缺的無奈是有限的,而創造的有為是無限的,阿炳帶給人們的正是他自殘缺中創造出來的震撼人們心靈的美,殘缺的悲情美。

殘缺不是美,阿炳是不幸的,阿炳在黑暗中遠離了我們。殘缺創造了美,我們是幸運的,阿炳為我們留下了永遠的月光。阿炳用殘缺創造了美,使我們絲毫感覺不到《二泉映月》的殘缺。《二泉映月》是完美的,它甚至沒有給後人留下一絲改動的空間——因為它是由殘缺創造出來的美。「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天上如此,地上如此,《二泉映月》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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