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三重門

故宮博物院的領導原本或許以為，向58小時擒獲「毛賊」的北京警察送上錦旗後，盜寶案帶來的媒體聚光燈就該轉移了。可是，這聚光燈居然照在了錦旗上的一個「錯別字」上，然後又照進了一棟被指控為建成高級會所的宮殿。失竊、筆誤、謀利，故宮陷入「三重門」，在剛過去的這個週末裡為人們帶來最多笑料。

上週五下午，故宮博物院副院長紀天斌等前往北京市公安局就破案表達感謝，北京衛視當天晚間播出贈送錦旗的現場畫面。這段電視新聞看上去並無異常，但有心人發現了破綻，網路上開始熱傳截圖，「撼祖國強盛，衛京都泰安」中的「撼」字被特別標記，被指為「捍」字之誤。

於是，一夜之間，調侃故宮「沒文化」、「十個字就錯一個，怪不得安保差錯率那麼大」的聲浪此起彼伏，「汗」「憾」四現。擁有160萬聽眾的鄭淵潔在微博上諷刺：「請教各位漢語學者專家，‘撼’在古代是否和‘捍’通用？如果不通用，將‘撼’和‘祖國強盛’連排且置於前列，涉嫌用文字顛覆國家？還是恩將仇報譏諷公安‘撼祖國強盛’？」

記者的電話已經打進了紫禁城。週六一早，《山東商報》以「故宮丟物又丟人」為題，以整個頭版刊出那幅被圈出「撼」字的贈旗畫面。吉林《新文化報》則引述「故宮相關負責人」辯解，稱「撼」字沒錯，「顯得厚重」，「跟‘撼山易，撼解放軍難’中‘撼’字使用是一樣的。」

這個辯解捅了馬蜂窩。正如吉林報人直接在後加上一句「這解釋是不是同樣雷人？」的評語一樣，知識份子們得知「厚重」論後，一片嘩然。他們高舉字典，痛斥故宮「強詞奪理」、「死不認錯」，比疏漏筆誤更加不可原諒。《北京晚報》也在週六下午以頭版開火——《故宮嘴硬》。這份首都暢銷報紙請來《現代漢語詞典》主編和作家等助陣，稱「小學生都不該犯這個錯」，「撼故宮易，撼沒文化難，撼知錯就改更難!」而根據《法制晚報》描述，故宮博物院一位「劉主任」接受電話採訪，重申「用字沒錯」，「做錦旗前請教過專家」。

經過網路媒體一整天熱烈傳播，週日，故宮面對著更加猛烈的炮轟。作為對錯別字本就十分敏感的行業，紙媒自信滿滿地引用專家網民意見，發表評論，抨擊這家中國文化標誌性機構「不知羞恥，無知之極」，「帝制心態」只知唯上。《東莞時報》以「故宮送錦旗，撼動全中國」為封面，在縮減版面的週日騰出三個「嘲諷」專版，並以評論分析「行政及商業對學術機構的侵蝕，坍塌的不僅是學術自主性和自尊自愛，腐蝕的還有內心的責任精神和治學態度」。《新京報》亦於當日發表社論《故宮一字「失」，失去了什麼》，指斥狡辯「無異於火上澆油」，「如果連一個錯別字都不肯承認，那麼，故宮在公眾眼中還怎麼保證自己的信譽？」

「屋漏偏逢連夜雨」，說起來，故宮博物院發言人此時需要面對的詰問中，錯別字已經顯得不那麼緊要了，因為又有一件「醜聞」，在央視主播芮成鋼的全力推動下，搭乘「問責故宮」的東風，發酵成為公共議題。

就在那份週日《新京報》的頭版上，標題導讀說的正是「建福宮發入會書？」5月11日，曾在四年前要求「星巴克撤出故宮」的芮成鋼微博爆料稱，故宮建福宮已被改成一個「為全球所謂頂級富豪們獨享的私人會所」，「推崇的是五星級酒店服務標準，頂級高端會員制度以及極致中國皇家生活體驗」。媒體循跡跟進，探訪會所。13日下午人民網刊出報導，稱故宮博物院院長秘書和故宮博物院發言人均否認指控，批評媒體報導「有失偏頗」，而故宮博物院官方空間亦刊文辯解，稱建福宮「不存在也不可能作為所謂的頂級富豪私人會所。」

網際網路為「深喉」提供便利。就在故宮否認當晚，又撞上反駁。有人微博爆料，稱其與百餘名長江商學院CEO班畢業學員於4月23日受邀參加了建福宮一會所開幕式，並收到一份徽標為紫禁城建福宮的《入會協議書》，初步確定的入會費是100萬元。協議書貼圖及受邀名人當初留下的微博痕跡被媒體廣為轉載。這位「深喉」開始指責背後勢力封殺週六晚間央視《東方時空》相關節目，並限制同由「富人老闆」掌控的門戶網站報導力度。

至此，那些不滿於故宮顢頇的人已經可以把謀利斂財和失竊、筆誤連成一氣，三箭齊發，痛斥這家文化機構瀆職淪喪，違反《文物保護管理條例》，丟失了 「文明底線」和「最寶貴的文化鑰匙」。《東方早報》今晨頭版頭條認定「失竊、錯字、富豪會所，故宮一個也沒說清楚」；搜狐推薦來自紅網的評論，《建福宮成會所，故宮真要「撼祖國強盛」？》；《新京報》則再出社論，明確要求故宮「盡快回應建福宮質詢」：「故宮是屬於人民的，建福宮是故宮的一個部分。每一個中國人都有權利對故宮的管理提出疑問，當此疑雲重重之際，故宮的管理者有必要公開披露建福宮商業開發的相關信息」。

比起各地報章上意見領袖們感嘆「小蟊賊偷了大故宮」，由「撼」生「憾」，以及哀傷於「商業化幽靈擄掠歷史文化靈魂」，中共中央機關報上的文字恐怕才更能讓故宮負責人生出一身冷汗。

李泓冰署名文章《有憾於故宮的失守、失「語」與失「明」》，於昨晚在人民網獲首頁重點推薦。而這還只是報網聯動的第一步，在今晨《人民日報》第9版上，這篇文章以「有憾於故宮的接連‘失守’」為題出現，並成功升級登上人民網今晨頭條。文章以「故宮發生的事，再小也是大事」開篇，以「失守」、「失語」、「失明」形容故宮的安全防線、文化水準和文化責任，要求「進一步強化故宮的公共文化資源性質，不斷提高公眾文化服務水準。」

上午10時許，人民網已經可以在自家頭條下方配上副題，通報輿論監督最新成果：「今日上午，故宮通過官方微博承認由於工作疏漏，在5月13日向北京市公安局贈送的錦旗上出現錯字，並向公眾致歉。」根據這份聲明，「尤其錯誤的是，在媒體質疑時，該（保衛）部門未請示院領導，仍然堅持錯誤，強詞奪理，不僅誤導公眾，而且使故宮聲譽受到嚴重影響」。

（註：本文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