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超脫 名利兩忘的瀋周
瀋周山水
明朝時,在蘇州城外的一個偏僻村落,有一處不太普通的農宅,房屋依竹林而建,前有花徑、水塘,後有假山、亭閣,林深竹密,像一所清幽的寺廟。宅院的主人名叫瀋周,時以詩書畫冠絕於世,歷史上著名的風流才子唐伯虎、文征明皆出於其門下。瀋周出身世代書香門第,然不好做官,唯好寄情山水,來此作客的人,自然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他是特地把家從蘇州城裡搬到這裡來的,就是為了避開塵俗的喧擾,圖個清靜。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這一天,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就打破了鄉村慣有的寧靜。
來人青衣皂服,一副衙門裡當差的打扮,說起話來眉毛揚著,聲音向上挑著,「你是瀋周嗎?太守有令,徵召你進城服勞役,為太守作畫,現在就跟我們走。」
瀋週一愣,但隨即急忙上前懇求說,「請小點兒聲,不要驚動我的老母親。這樣吧,我早去晚回,按時去畫,保證不耽擱。」
原來蘇州城新來了一位曹太守,蓋了一座新房,落成之後就命令徵召當地有名的畫工,想把楹梁之間都畫上畫,裝飾一番。結果衙門裡有嫉恨瀋周的官吏靈機一動,就把他的名字也寫在其中,讓堂堂畫家去做小工的活計,也算羞辱他一回。
小吏們走了,在瀋周家作客的朋友們憤憤不平,「這個新來的太守不知道先生您的大名,不然怎麼敢如此輕賤您呢?我看您不如去求一下當朝的權貴,讓他們說一下情,免得去做那下賤的差使。」
朋友此言非虛,想瀋周是什麼樣的人,十五歲游南京,寫百韻詩,巡撫崔恭驚奇萬分,驚奇得有點不敢相信,即召他以《鳳凰臺賦》為題,當面測試他的文才。瀋周「揮筆立就,詞採爛然」,崔恭嘆服不已,稱他為王勃復生。景泰四年(1453),蘇州太守汪滸賞識瀋周的才學,推薦他應賢良科,仕途之門為之洞開,瀋周以占卦得「遁」之九五,退隱為佳的名義,堅辭薦舉,遊藝丹青,灑翰詩賦。他的畫一改明初以來院派纖細拘謹的風格,粗放磅礡,縱情寫意,開一代畫風之先河,時人無論是文人名士,還是達官貴人,無不以有一份瀋周的手跡為榮耀。
如此之身份,卻要降身去作一個如奴役般的畫匠,難怪他的朋友如此憤然。不料瀋周卻淡然一笑,回答說,「我不過是一介平民,官府徵召去服役是分內的義務,有什麼輕賤呢?如果讓我去求那些權貴而免除服役,那才是真正的輕賤啊!」
其後,瀋周果然每天到太守府去上班,與眾多畫工一起,描梁畫柱,裝飾壁畫,絲毫沒有屈辱之感,早出晚歸,樂在其中,一幹就是幾個月。裝修完畢,曹太守親自來驗收,很是高興,見瀋周的活兒幹得很出色,還特地賞了他幾文錢,瀋周躬身道謝。
不久,曹太守到京城述職,談完工作,聽匯報的吏部官員隨口問道:「 瀋先生近來身體好嗎?」曹太守不知所云,但聽他口氣似是很熟,又不敢細問,只好唯唯諾諾地含糊回答:「他身體挺好!」改天曹太守又去拜訪內閣大學士李東陽,李學士旁的事都有些心不在焉,卻獨獨問他:「瀋先生有書信讓你帶來嗎?」曹太守茫然不知所措,只好信口應道:「有書信,只是還沒送到。」他實在弄不明白這位瀋先生究竟是何來歷,竟讓京城的高官如此惦念。
慌忙退出之後,曹太守趕緊去拜訪自己的好朋友,侍郎吳寬,問他:「瀋先生是個什麼人?」吳侍郎詳細向他說了瀋周的情況。回到住地,他又問跟他來京的隨從,才知道瀋先生就是那個給他繪飾牆壁的畫工。這一聽曹太守嚇得汗流浹背,自己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折辱了一位名士。最要命的是自己在李學士面前信口胡說,倘若沒有書信,可如何跟上司交代啊!
曹太守自京城回到蘇州,連家都沒敢回,就直奔瀋周家拜訪,一再道歉,引咎自責,並誠懇地請求留下來吃頓飯,喝杯水酒。瀋周無奈,只好粗茶淡飯相待,曹太守已感受寵若驚。飯後免不了又求書信一封,連夜派人送往京城。
時人評價瀋周,「逍遙超脫,名利兩忘。」的確,他雖然高致絕人,但卻和易近物,即使如小販、農夫、牧翁等來向他索畫,他也從不拒絕,甚至有人以贗品來請他題句,他也樂然應之。相傳,有一位窮書生,因母親病重,無錢醫治,便認真臨摹了一幅他的畫,並求其題字,好多賣幾個錢。他見此十分同情,就在這幅畫上稍加修飾,題上款,蓋上印,果然售得高價。他不論到什麼地方,索畫的人總是「履滿戶外」。有一次游西湖,住在寶石峰僧舍,求畫的人蜂擁而至,好友感慨地賦詩一首:「送紙敲門索畫頻,僧樓無處避紅塵,東歸要了南遊債,須化金仙百億身。」可能正因如此,傳世的瀋周畫作中假畫很多,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影響了他的作品的市場價值,不過對於瀋周來說,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
從一個名滿天下、人人景仰的大師,一下子被當作普通的畫匠來對待,這個落差也太大了點,可是瀋周「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展現了一個大師的寶貴品質。一般來說,一個畫匠被當作大師來對待猶能承受,而當一個大師被當作畫匠來對待,卻往往是可忍孰不可忍。這就是一道分水嶺,一個大師與畫匠的區別,絕不僅僅在繪畫的技藝上,更在於對待名利的心胸和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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