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老虎"叢書裡有部小說,首發在新世紀的第一年,曾被拍成收視率不錯的電視劇。書中有如下妙語:"他撫摩著劉雲的身體,像貪婪的農民撫摩自己肥沃的土地。"農民對肥沃土地的天然感情,居然被城裡女作家當作"貪婪"。
猜想女作家這一比喻,源自中小學課本的黨八股。"翻身農民貪婪地撫摸著新分到的土地,一遍一遍地說:感謝恩人共產黨,感謝毛主席",諸如此類的。"貪婪"本是形容一個動作,藉以表達農民對土地的熱愛,卻被女作家無意識地移作形容農民本身。這一移動,或許象徵了從土改到新世紀的農民地位的變化。
如今媒體裡,經常能感到農民身份的陰影。比如,某報9月3日報導,"這是第七次,張一男在應聘簡歷的‘家庭經濟狀況'欄選擇了空白。......‘見過的人民幣從不超過10張,家庭收入怎麼寫?'張一男反問。她來自福建貧困農村,紅薯是她年少記憶裡的主食。"為什麼不直截了當填上"農民,無現金收入"?
如果公司嫌貧愛富,不填也是不要你。據實填了,說不定還有公司認為這樣的青年更有奮鬥的動力,反而願意考慮。
我國曾經有過人們故意穿著打補丁的衣服,以艱苦樸素為榮的時代。筆者讀大學時,這一時代已經過去,而且農民早已是一項為農民所痛恨的"職業",是農民的都在千方百計跳農門,但農民身份和貧窮還不算一種負面標籤,還不至於因此而在社會上感到很大壓力。變化似乎是從1990年代開始的。
宣傳的重點是中國將在生活水平上趕上西方國家。如果與西方國家產生了某些摩擦,我們的解釋,或者是因為窮而被西方人看不起,或者是奔向富裕的中國人遭到了西方經濟下滑者的妒忌。
外交是內政的延續,對外態度其實是內部價值觀的反映。有這樣的對外態度,我們勢必形成相應的內部價值觀。
曾聽一位同學說,他的大學裡,某次發現一位外教拍攝了雨天裡農民工在建築工地光著膀子堅持幹活的照片。校方認為,這傢伙對中國不友好。
本人不知道這位外教為什麼要拍農民工的照片,但在西方見過洋人放映他們的中國所見。比如,山道上的農村婦女,拉著裝滿毛竹的板車,上身彎到與道路平行。照片映上屏幕,下面一片驚嘆,幾位女士開始擦眼睛。我們不見得需要別人的同情,但拍攝者並無惡意。其實,在西方,博物館和教堂裡見到的最多的畫,是耶穌扛著十字架、被羅馬士兵押去處死。路邊為耶穌哭著送行的,全是穿得破破爛爛的窮人。這是他們的文化背景。嫌貧愛富者到處都有,但西方國家整體而言,對窮人相當友善和尊重。倒是我們的校方,似乎覺得那些農民工見不得人。
而且世界並不只是西方。全世界總有三分之二的人仍是農民,農村經歷其實是一種非常有用的經驗。2004年臺灣大選,陳水扁得票率為50.11%,連戰為 49.89%,兩者僅差0.22%。國民黨選民認為民進黨作弊,要求點算廢票,併發起全台大遊行。陳水扁藉著所謂"槍擊"事件,大打悲情牌,將那些從未投過票的山地老阿媽都動員出來了。本人很肯定地對臺灣朋友講:這次大選廢票率比以前高,看著可疑,但在不可能作弊的情況下,多出來的廢票應該來自多出來的選民,就是那些沒文化的農村老人,他們是投民進黨的。後來點算下來,廢票裡真的是投民進黨的多。泛藍主要是城市中產階級,他們對農村沒感覺,想不出一個整輩子沒拿過筆的老人,拿筆劃圈有多麼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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