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庸:作家從維熙的變化引人注目(圖)


作家從維熙 

作家從維熙(見圖)的《走向混沌》、《逃犯》、《大牆下的紅玉蘭》是享有盛名的。讀者從這些作品中見識了政治迫害的殘暴性和非人性,體味了社會黑暗一角的無邊苦難,由此而發現從未聽說、從未見過的另一世界。作家的經歷奠定了他具有深厚的生活基礎,他的文學天才又使這些生活素材得到典型的展示,從而使他的作品能以"大牆文學"而命名,大牆文學由此成為本土文學的一個流派。對這樣的作家,本應有更多更大的期待。因為這方面可寫的題材甚多,暴露黑暗之所以成為黑暗的現實亟待作家去深入挖掘。一個合理的期盼是,從這一流派手中誕生一部大陸中國的《古拉格群島》,藉以警醒世人。可惜,從先生沒有向這方面進取,他的大牆文學創作似乎枯竭了。

最近見到從先生對漢字改革發表的意見。事情緣於一位政協委員建議恢復使用繁體漢字,從先生提出反對意見,這是目前關於漢字字體、字形討論中的一段插曲。繁體漢字恢復與否,其中的是非曲直,應該依據漢字本身演變的規律以及當前的社會需要進行探討。由於漢字改革涉及的只是確認表達思想時形諸文字的形式,探討哪種"文字形式"有利於漢族文化的傳承,有利於生活交流的順暢,有利於書寫的便利等等,這方面的爭論與政治上的方向和變動無涉,與政權的性質無關。如果混淆了應有的界限,以當權者的政治規範作漢字改革爭論的是非標準,恐怕就會南其轅而北其轍了。依我看,從先生恰恰在這方面按錯了快門。這從他堅持使用簡化漢字的理由可以看出。在他看來,"文字改革的繁改簡,是科學發展觀的產兒",他叮囑:"我們不能忘記改革開放年代,那位南行老人留給後代的警世銘言:‘落後就要挨打'、‘只有發展才是硬道理。'經濟要發展,文化作為中國文化的一部分,也不能躺在古老的土炕上,鼾聲如雷地打呼嚕。"(《恢復使用甲骨文如何?》,《北京青年報》2009.7.11.C1)這就把一場純係學術討論的漢字字形問題硬掛上政治標籤,以胡錦濤的"科學發展觀"、鄧小平的"落後就要挨打"、"發展才是硬道理"充當漢字繁改簡的護身符,使學術探討的思路走上歧途。

給漢字繁改簡的演變套上"科學發展觀"的盔甲,就必然要問:胡錦濤這一理念的"科學"二字是指什麼?是指"以人為本"?"和諧社會"?"協調發展、全面發展、可持續發展"?還是指"新三民主義"?如何證明漢字繁改簡是"以人的本"的結果?如何證明漢字的異體並存是"和諧社會"的產物?這樣亂貼政治標籤,只能把自己的思想攪亂,弄得別人不知所云,彼此都墜五里霧中。鄧小平提出"落後就要挨打"、"發展才是硬道理"是有特定指向的,與漢字改革並無瓜葛。難道漢字不改革就要"挨打"?難道鄧小平說"發展是硬道理"是指漢字必須改革?

把一個單純的學術問題政治化,把這種政治化見解刊諸媒體,以此表示自已的政治姿態,長期在大陸生活過的人對此是十分熟悉的。一切均以"政治"挂帥,一切都用"政治"解讀,隱藏在這種現象背後的是表示當政者多麼英明,掌權者多麼偉大,任何變化都在他們運籌帷幄之中,所有未知都在他們超前掌握之中,由此引發對他們的盲目頌揚和無端擁戴。這就是當局多年來一直使用的愚民手段。鼓勵這種頌揚,獎掖這種擁戴,把老百姓訓練為低眉俯首的良民,把知識人調教為敬謹恭順的奴才,這樣才便於推行專制。難道作家從維熙也加入了這個吹捧當權者的合唱隊?

今天的知識層在劇烈分化中:一小部分與當局結合,成為權勢的分享者,大部分不作非分之念,只從耕耘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中獲得報酬,極少數正受到權力者的殘酷壓榨。那麼,從先生的表現如何?是否從揭露社會黑暗的角色轉而向當局靠攏,進而還要美化掌權者呢?這是一個不得不面對的現實問題。

當然,每個人都有選擇所走道路的自由。這裡不過是將作家從維熙的變化作為一種知識層的象徵動態來把握,從中尋找它的社會意義。知識層的動搖,它的分化,從江澤民主政時就開始加快,到胡錦濤主政時更甚。當權者以不同策略對付這個社會特殊群體,採取分而治之對策:(1)以鐵腕鎮壓異議,掃蕩維權,由此造成的血腥殺戮是一場又一場小型"六四"在各地複製。典型事例就是以黑社會手段對堅定維權的律師高智晟進行世界罕見的野蠻摧殘。鐵腕血洗迫使部分民主和維權力量悄然後退。(2)對反對力量著重施行懷柔策略,請喝茶,陪旅遊,嚴監控,嚇家屬,表面上沒有抓捕,實際上把牢房設在反對者家中,由此減弱了部分反對力量的抵抗力度。(3)用物質力量誘惑知識層移情轉向。大幅提高知識層關鍵崗位薪給,大幅提高大專學生物質待遇,這是毛、鄧時代未能做到的。由此把大部分知識人穩住,使之安分守己。這同1989年北大有的師生背著木箱到天安門廣場為人擦鞋的場面相比,顯然有了重大區別。(4)製造和推動文化上的頹廢主義、復古主義和在文化上大肆弄虛造假,製造太平盛世景象,用以迷亂群眾視野,消磨群眾鬥志,讓遊戲人生的觀念瀰漫社會。群眾的麻木是大陸社會的一大特色。(5)"六四"屠殺後,民主力量沉於谷底,幾經翻騰,均被壓下。民主活動20年來一直處於分散的、個體的、零星的、互不照應的階段,迄今沒有找到活躍的出口。總之,對民主、維權力量軟硬兼施,對知識群體施以物質引誘,對社會進行頹廢主義灌輸,民主、維權力量徘徊不前,這就是當前社會的粗線條寫照。在這種情況下,生活於現實中的人產生某種認同現實的意念是毫不奇怪的。在一強一弱、對比鮮明的力量對陣中,作為過去受過迫害、嘗過辛酸的從維熙,由於自身生活有了很大改觀,今非昔比,因而產生一種向當權者傾斜的意向,進而透露出向當權者輸誠的表示,是很自然的。只有民主、維權力量不斷壯大起來,在博弈中取得幾個回合優勢,才能吸引投向當局或保持中立的力量重新考慮自己的安排。

關於"中華崛起"的宣傳更給這種社會力量強弱對比的現象增添迷人的色彩。中華民族真的"崛起"了嗎?當局宣傳GDP年均以兩位數的增幅上升,似乎是支撐"崛起"的成績,殊不知,這是靠壓低1.2億農民工勞動報酬、拒絕支付他們應當享有的社會保障金而取得的,是靠廉價轉讓寶貴的物質資源、嚴重污染清潔的環境而取得的。狠命剝削勞動力與狂熱拋售物質資源造成GDP的增幅是不能持久的。只顧眼前,不計長遠,只要現行GDP大幅增長能夠保證財政增收需要,黨政軍可以因此大肆揮霍,哪怕對農民工和環境資源的巨額欠賬超過現實的GDP總額也在所不顧。這是叫花子暴富主義!只要今朝有酒,哪管明日洪水滔天!當局還宣傳外匯儲備超過兩萬億美元,似乎也是支撐"崛起"的成績,殊不知,這是靠廉價拍賣經濟主權獲得的,表現為:內資企業所得稅率為33%,外資企業是15%至24%,相差120%至40%,等於引進由外商操控的巨額高利貸資本,外匯儲備越多,所付高利越大;更重要的是,這些外匯是中外廠商對大陸中央銀行的信用委託,中央銀行收受外匯同時必須按當時匯率支付相應人民幣,因此,這些外匯並非中央銀行所有,它不能任意動用。不僅如此,外匯牌價隨時更動,中央銀行必須隨時防備儲存在它那裡的外匯縮水,此次世界金融風暴就使大陸外匯儲備飽受損失。既要引進外資又要促進出口以發展和繁榮經濟,外匯儲備上的這類損失是不可避免的。說穿了,外匯儲備是當局手中一塊燙手紅薯,只能靠左右手來回捯騰,不敢扔也不能吃,有什麼理由為它而自誇自傲呢!看清GDP增長的實質,看清外匯儲備增長的實質,也就不難理解,建立在這兩項增長基礎上的所謂"崛起"是什麼貨色了。它並不表示中共政權實力的壯大,恰恰相反,這是它外強中乾、矛盾重重的表現。

還應注意的是,當局自吹的"崛起"其實是它"衰落"的表現,這是現象與本質的區別。本質隱藏在現象深處,不經理性的發掘是不會露出廬山真面的。"崛起"遮蓋著它的"衰落",人們很容易只停留於現象層面而不識本質,被其"崛起"的表象迷惑。這是大陸中國目前最大的盲區。看政權,高大巍峨,實力似在蒸蒸日上,因此,種種迷人的輿論便應運而生:(1)"和解"呼聲甚囂塵上。極力呼籲與當局和解,包括"社會轉型的和解,歷史問題總結和處理上的和解,突發事件群體事件敏感事件的和解,宗教信仰的和解",前提是民間保證"摒棄仇恨的愚昧,報怨的無知,偏激的狹隘,任意的盲從",並盼望執政黨"在和解當中發揮主導作用"。"和解"的中心思想是:"我們都是一家人,相親相愛的一家人,我們是中華民族一份子,是彼此心連著心的姐妹兄弟。"(蘭志學:《中國社會和解提綱》)滿腔痴情,傾訴衷腸,中南海權貴會作出什麼反應呢?他們不會把作者送入公安部所屬神經病院接受治療吧?(2)保證當政者坐穩權力寶座。極力昭示"《零八憲章》不是政治反對派的宣言",宣稱"我們已經摒棄傳統政治思維中著眼於改變政權和更換掌權者的做法","我們極盡全力爭取與政府對話",為此"我們既不缺乏勇氣,也不缺乏耐心"。(《〈零八憲章〉簽署者代表徐友漁先生在捷克人權獎頒獎會上的答謝辭》)既不改變現政權,也不更換掌權者,這是關鍵的輸誠條款。可惜,中南海權貴並不糊塗,他們記住《零八憲章》有一條"取消一黨壟斷執政特權"。如果取消了這一特權,還能夠不改變現政權的性質和不更換現在的掌權者嗎?靠掩蓋矛盾、矇騙對手,是無法在社會上立足的。(3)主張推行"黨主立憲"。極力渲染"黨主立憲"的優越性,描繪既有"黨主"又有"民主"的美妙。憲法對"黨主制"未能作出具體規定而中共實際掌握的"軍事統率權、行政首長提名權、制度創立權、決策權、復議權等等重要的不能和其他組織分享的國家權力"應在憲法中予以明確規定。為了確認"黨權模式框架",應"將中共中央規定為集體的國家元首,將中共地方組織規定為地方元首",明確規定它們各自的職權和運行程序。鑒於中共黨員在社會生活中的重要作用,"憲法中對共產黨員的條件、權利、義務以及進出共產黨的程序也應作出明確規定。"(劉大生:《黨主立憲20年》、一至六論《黨主立憲制》)這位江蘇省委黨校教員耗時20年的研究成果,居然要求把中共中央確定為"國家元首"、把中共黨員的規範在憲法中明示,可見其思維的荒誕性。"黨主立憲"的設想還體現在中央黨校周天勇教授為首的課題組所撰研究報告中,他們提出至少用60年時間完成"黨主制"與"民主制"的結合。其核心是堅持中共領導地位和執政地位,保證黨管幹部、黨管新聞、黨管土地,司法有限獨立,民主集中制不變。(《從經濟發展角度思考和設計政治體制改革》)顯然,這些設計者既不肯否定中共專制特權,又想高懸民主招牌以惑眾,貪心可謂大矣。(4)鼓吹民主改革"碎步論"。極力宣揚"大踏步改革風險性很大","開放報禁的提法,從中央至下面會有很多人難以接受",步子太大。民主政治只能"碎步前進",一些部門建立新聞發言人制度,法規出臺前的論證制度,判案後復議和上訴制度,"類似這樣的制度很好",這就是"碎步前進"。"我們的任務就是保護這樣的趨勢,促進這樣的趨勢"。"前進中一定會有波折,......甚至有時候鎮壓一下,這很正常。"(《專訪〈炎黃春秋〉社長杜導正:思想解放不只是奧運策略》)這樣的"碎步論"自然為當政者所歡迎,他們也會主動實施這種"碎步"改革,因為這樣的微調有利於改進專制體制運行,鞏固專制體制結構。在政治學,這叫改良主義。

在中華大地,在一片"崛起"聲中,冒出這些呼籲、主張、聲明、自白,頗像毫無約束的自由議論,各抒己見的自由探討,它們都在爭取廣大朦昧者的同情和支持。這些議論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都圍繞中共專制政體起著不同的作用。"和解論"不是正在模糊群眾對統治者殘暴嘴臉的認識嗎?"保權論"不是正在挫折群眾對《零八憲章》的支持嗎?"黨主立憲論"不是正在誘導群眾認同一黨執政嗎?《碎步論》不是正在欺騙群眾追隨改良主義嗎?看來,作家從維熙向當局傾斜僅僅是個人道路的選擇,而上述種種政治言論包含的社會意義卻是豐富得多,寬廣得多。它們以社會意識形態的面目出現,為中共當權者所允許,在官方或半官方媒體公開出現,有些言論甚至有專門團體加以運作,如此形成鋪天蓋地的意識網路,涵蓋已經被當政者愚弄得麻木的廣大群眾。要識別這一意識網路的作用,盡力擺脫它的誘惑,是不容易的。

這是一股與當政者的妥協之風。當人們把當局權力看得超乎實際的龐大,把當局的實力評價得過度膨脹時,很容易產生調和力量對比失衡的思考,於是,設法與權力者妥協的方案便會以各種方式產生。"和解論"不就是力求與當局妥協嗎?"保權論"不就是力求讓當局善待《零八憲章》、雙方達成妥協嗎?"黨主立憲論"是企圖在"黨主"與"民主"之間折衷,"碎步論"是企圖在革命與改良之間折衷,折衷就是妥協。所有這些方案,儘管可以得到當局容忍,任其傳播,卻很難付諸實施,真實地妥協。真的可以"和解"嗎?真的可以放任簽署《零八憲章》嗎?真的可以實行"黨主立憲"嗎?真的可以使民主改革不斷"碎步前進"乃至前進到開放報禁嗎?這些均不具備現實性。原因無它,這個政黨所欠血賬太沈重了,沒有一代領導集團可以解決;這個政黨沒有糾錯機制,只能一錯再錯(比如貪污腐化),讓錯誤將其壓倒;這個政黨權鬥頻繁,無暇他顧,最後可能在窩裡斗中崩塌;這個政黨封閉性極強,對新見解、新力量極力排斥,而陳腐勢力卻能得到百般照顧。對這樣的腐朽集團,不宜抱有令其新生的希望。

(2009.9.1)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本文留言

作者吳庸相關文章


近期讀者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