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山溝裡的困頓
【發配山溝】
從一九六三年九月到一九六八年八月,陳良宇在重慶的解放軍後勤工程學院實足呆了五年。這五年當 中,陳良宇一方面從十七歲的半大孩子,白面書生,長成了英武高大的年青軍人,另一方面,陳良宇適應軍隊的大學生活之後,曾經表現積極,下決心要加入共產 黨,並一度成為"學雷鋒積極份子"和共產黨的考察對象。但是最終因為其父被懷疑是"美國特務",投入牛棚,不僅沒有入黨,而且由此背上了家庭成分的包袱。 由於身處毛澤東製造的動亂當中,五年大學生活,減去新兵訓練和參加文化大革命,真正的學習時間,只有一半,大概三年不到的時間,因此雖然大學畢業,學到的 知識也非常有限。
在重慶的解放軍後勤工程學院的最後階段,陳良宇十分消沉落寞,因此最終在畢業分配的時候,在"美國特務"家庭成分和落後學 生的雙重烙印下,被變相發配。後勤工程學院當時是共產黨二十三個重要的軍隊學校之一,因此在後勤工程學院畢業,原來在軍隊裡沒有職務的學生,畢業後立即就 是副連級幹部;一年後轉升正連級。原來在軍隊裡有職務的,畢業之後起碼晉升二級。連長升營長,副營長升副團長。所以畢業的時候,陳良宇的同學們紛紛彈冠相 慶,互相祝賀,先休假探親,再拍馬上任。唯獨可憐的陳良宇,一道命令下來,讓他立即到川西的工程兵六七一六部隊報到。不僅沒有職務,而且待遇上和大頭兵一 樣。
陳良宇再次遭受嚴酷的打擊。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要求進步,加入共產黨不成,自甘落後,居然會換來了這樣的下場。因此他情緒十分不穩 定,也把所有的同學當成了仇敵。他拒絕參加任何告別的活動,也不和任何同學交換通訊地址,只是咬著牙齒,把自己的信件、書籍等都付之一炬。學校政治部門擔 心他會採取什麼過激行動,專門派了兩個人把陳良宇看管起來,直到他奉命坐上卡車,前去六七一六部隊報到。
陳良宇的這一段經歷,是他人生中最 為慘痛的傷疤。所以他以後除了填寫履歷,幾乎從不提及在重慶解放軍後勤工程學院的生活。而且,他也幾乎從來不和後勤工程學院的同學來往。其實和陳良宇同時 畢業的同學,有幾個也成為軍中的風雲人物,但是陳良宇即使發跡之後,也從來不和他們聯繫。一般來說,大學教育對人生的影響比較重要;大學時代的同學也容易 成為終身好友。但是對於陳良宇來說,他的大學時代,是他黑暗痛苦記憶的所在,所以他從來也不願觸及。陳良宇發跡之後,他數次回到自己的中學母校,感謝師 恩,也參加過中學同學的聚會,和老同學一起攝影留念;甚至不惜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和上海市第一把手的身份,參加中學母校的五十年校慶活動,但是陳良宇自 從奉命離開重慶市長江二路一百七十四號的後勤工程學院,就再也沒有邁一步進去過。
從十七歲到二十二歲,在人生成長的最關鍵階段,陳良宇經受了巨大的挫折和考驗。從一個方面講,這也鍛練了陳良宇的意志,使他脫胎換骨,在社會中更加現實,更加功利;另一方面,嚴酷的打擊和挫折也影響了他的性格,使他學會了在共產黨體系中為人處世的第一課。
【六七一六部隊】
陳 良宇從解放軍後勤工程學院畢業,不僅被剝奪了回家探親的權利,而且是以戰士身份前去六七一六部隊報到。陳良宇在極端鬱悶當中,坐在卡車上晃蕩了一天一夜, 才進入川西的大山溝裡。所謂六七一六部隊,就是在山溝裡進行基礎設施建設的工程兵。這支部隊,也被稱為基建工程兵,前身是由陸軍步兵轉變而來,奉命進行有 保密要求、最苦最危險的工程建設。
一九六四年,毛澤東頭腦發熱,要把沿海大城市的工業,大量搬遷到離海岸線七百公里以上的內地,為在中 國進行全面戰爭做準備。因此動用了數十萬軍隊,或稱鐵道兵,或稱工程兵,在最偏僻的深山冷溝中開路搭橋。既要求這些工業的分布保密,又要求這些工廠都要有 防空能力,因此大山溝裡,整天炮聲隆隆,由當兵的賣命,炸出巨大的山洞,作為所謂三線工廠的廠房。李嵐清和王兆國都是當年在三線建設中出人頭地,而迅速竄 升的。
陳良宇所在的部隊,就是在川西的一個深山大溝之中。由於過度鬱悶,陳良宇到了部隊之後就病倒了。所幸他所在的連隊,正是整個基建 工程兵中最為危險的爆破連,因為每天把腦袋栓在褲腰帶上去點燃炸藥,所以連隊裡的大頭兵都很講義氣。這個不知道因為什麼而被發配到連隊當兵的大學生,馬上 引起了所有士兵的同情心。上自連長下到同鋪的戰士,人人都搶著照顧陳良宇,把個陳良宇當成了一盆嬌嫩的花一樣精心照顧。終於,陳良宇從病中恢復過來了。
陳 良宇病好以後,就和連隊的戰士們一起開始工作。所謂的基建工程兵,幾乎就是一些自覺自願的奴隸,在所謂的毛澤東思想鼓舞下,每天要超強體力勞動十個多小 時,還要互相之間攀比進度,奪取所謂的先進紅旗。但是也因為是工程兵部隊,又身處偏僻的深山,所以紀律相當鬆散,戰士之間的氣氛也比較活躍。
陳 良宇所在的部隊,整個團當中沒有一個是上海人,當兵的大都是川貴各地的農民子弟,無辣不歡,性情豪爽,既吃得了苦,也十分野蠻。陳良宇當兵的爆破連,更是 以不怕死為榮,每天開山放炮,經常發生事故。許多戰士因為野蠻操作,或者不講作業程序,而被炸得屍骨無存。粉身碎骨之後,封以烈士稱號,一把火燒掉;在家 鄉的親屬卻可以從此享受烈屬待遇,每個月從民政局領到一筆小錢。陳良宇到連隊之後,他畢竟是正規大學的畢業生,因此動了不少腦筋,減少爆破作業時候的傷 亡。他從所學的知識中歸納出幾句話,教給戰友們,告訴他們如何安全作業,又想出不少土辦法,減少近身排除啞炮的危險。這樣一來,爆破連的傷亡大幅降低,連 隊的戰士將他奉若神明一般,從來也不讓他參加危險的點炮、排炮作業。
這樣,儘管勞累,陳良宇在部隊的時候,心情也慢慢地開朗起來了。很 長一段時間,他幾乎沒有任何時間去思考。因為毛澤東急於看到所謂三線建設的成就,因此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這些基建工程兵甚至連星期天也被剝奪了。一天勞 累下來,頭挨著枕頭,就會呼呼大睡。第二天天剛朦朦亮,又要出工了。幾個月當中,連洗衣服的時間都沒有。陳良宇受到戰士照顧,還可以在工作時間內抽空寫 信,其他時間,都是處在無休止的勞動中。
偶然有機會,陳良宇也在想,這奴隸一般被發配的日子,何時才能是個盡頭啊。
【洗不掉的烙印】
再 說陳更華因為"美國特務"的問題,被關押在常州金壇干校政訓班隔離審查,白天下地幹活,餵豬割草,晚上"深刻檢查",坦白交代"美國"特務的罪行。陳更華 也和陳良宇一樣,經受了人生頭一次脫胎換骨的鍛練。菸斗也不能抽了,只能抽最劣質的紙煙,胖大的身軀,日見消瘦。每天晚上,陳更華都要在昏暗的燈光下寫交 代材料,留學美國的經歷寫了一遍又一遍,但是又不能據實而寫,只能按照共產黨的調子,把美國社會寫得一團漆黑,慘無人道。
陳更華在私塾 裡飽讀四書五經,筆下本來十分了得。但是寫那些勞什子的交代材料,既不能實話實說,又要寫得煞有介事,讓專政人員覺得是誠心在坦白交代,著實難為壞了陳更 華。這就好比是要寫一部歷史,但又不能秉筆而書,半是紀實,半是小說,折騰得陳更華夜不能寐,唉聲嘆氣。好在中國古人早就創造了所謂春秋筆法,婉轉曲折, 既有事實,又有偽托,無非是要滿足專政人員的要求,但求矇混過關,不至於皮肉受苦。這樣的交代材料,陳更華卻也不知寫了多少。
一九六九年,金壇干校的政訓班忽然莫名其妙地結束了。陳更華莫名其妙地在牛棚中呆了兩年之後,也忽然獲得了自由。但是對於他到底是否是"美國特務",既沒有結論,卻也不再審查,只是把他寫的許多交代材料塞入檔案中,把他打發回了上海。
陳 更華回到上海後,倒是過了一段逍遙的日子。他以社會閑雜人員的身份,閑居家中。這個時候,他更加想念起了因為受他拖累,而被發配到山溝裡的大兒子陳良宇。 為此,他不停地給陳良宇寫信,讓他放棄在部隊發展的思想,爭取盡快退伍。另一方面,陳更華又整天地走訪朋友和熟人,包括他以前修X光機時候熟悉的一些醫 院,他當買辦時候認識的船舶建造方面的熟人,放下架子,曲意逢迎,要把陳良宇弄回上海。
陳良宇得知父親從牛棚出來,欣喜之餘,對自己的命運 仍然比較悲觀。因為陳更華雖然從牛棚放了出來,但是在案件上沒有結論,陳更華所謂的政治面貌仍然是"美國特務"嫌疑。這樣,陳良宇的家庭成分,絲毫並沒有 因為陳更華隔離審查的結束而得到改變。在這種情況下,陳良宇無論如何努力,也無法在共產黨的軍隊裡取得信任。他被永遠地打上了家庭成分的烙印,成為被排斥 和不能信任的邊緣人。
在這種情況下,陳良宇倍感失落,既沒有任何前途,也沒有任何未來,只是渾渾噩噩地在部隊裡充當工程兵奴隸,每天勞作十 多個小時,然後在極度勞累中睡去。他的夢中,無數次出現上海的繁華街市,豐富的物產,但是醒來之後面對的卻是一些滿身汗臭的戰士,以及無窮無盡的崇山峻 嶺。他現在已經放棄了一切理想與追求,只希望回到上海,過上普通人的普通日子。
【回到上海】
陳更華得知自己的所謂"美國 特務"嫌疑,影響了大兒子陳良宇的前途,使得他被發配到深山冷溝中成為工程兵奴隸,心中非常難過,也不免大罵SHIT。他對共產黨的怨恨,這個時候到達了 極點。但是胳膊擰不過大腿,該忍還是得忍,該低頭還是要低頭。所幸他從江蘇回來之後,再也沒有人理睬他;共產黨的街道組織也沒有把他管制起來,因此他還是 比很多人要幸運。不僅有自由之身,而且可以到處活動。
為了幫助兒子解脫困境,陳更華幾乎跑細了雙腿。功夫不負有心人,陳更華終於轉輾通 過關係,找到了一條門路。他原來在充當船級社買辦的時候,經常給造船廠的大型設備設定安全等級,因此認識的一位小兄弟汪某,正好在閘北區的彭浦機器廠當負 責人。因此他一再上門,先送禮物,再套近乎,短時間內把關係搞得非常融洽。汪某也是寧波人,和陳更華倒是相當投緣。正好當時彭浦機器廠因為文化大革命打倒 走資派,因此一片混亂,既沒有廠長,也沒有黨委,只有汪某是臨時的負責人,大小事情都由他說了算。所以汪某答應幫助陳更華,如果陳良宇退伍,他可以接收陳 良宇。
陳更華關節打通之後,也不耽誤時間,一封電報"父病危,速回滬",發往陳良宇所在的部隊。三天以後,陳良宇滿面憂傷,風塵僕仆地 回到上海家中,卻看見其父陳更華滿面春風的笑臉。陳良宇錯愕之餘,馬上體會到這是父親的精心安排。父子兩人因此在家中商量了許多天,謀劃回到上海的辦法。 沒有幾天,陳良宇匆匆起程,隨身帶了許多高檔禮品,特別是當時剛剛在上海面世的的確涼麵料等,以及從上海鐵路中心醫院開具的慢性病證明,回到川西的部隊。
陳 良宇回到川西之後,沒有立即回到連隊,而是直接去了團部。在團部給團長政委送了許多希罕的上海產品,然後藉口身體不好,要求退伍。陳良宇軍校畢業,本身已 經是軍官序列,但是他事實上又是一個大頭兵,沒有任何職務。這在部隊裡是一種非常特殊的情況,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陳良宇的家庭成分問題。
陳 良宇為了達到退伍回到上海的目的,主動要求以戰士的身份退伍。因為按照部隊的規定,軍隊幹部退出部隊,稱為轉業,由國家統一安排工作,通常按照部隊的官銜 安排相應的工作。中國公安、法院系統裡面以前的許多文盲警察和法官,大多數是部隊的軍官退役下來的。而大頭兵退伍,則由自己回原籍找工作,國家概不負責。 所以如果陳良宇按照軍校畢業的軍官轉業,就由國家統一分配,肯定是回不了上海,天知道會給分配到哪裡去。但是如果按照戰士待遇退伍,那就可以自己拿著封口 的檔案袋,回到原籍去找工作。
也許是大批上海產品,特別是西南地區難得一見的的確良布料起的作用,一九七零年七月,陳良宇獲准從解放軍 六七一六部隊,以士兵身份退伍。部隊不僅沒有難為陳良宇,而且還為陳良宇搞了一個熱鬧的歡送會。許多戰友還在會上為陳良宇抱屈,認為白讀了五年軍校,結果 還是以大頭兵的身份退伍。殊不知陳良宇為了獲得這個身份而竊笑不已。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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