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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之星的殞落

作者:吳庸(北京)  2007-07-30 22:57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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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廣軍,1969年生。1989年寧波師範學院物理系畢業,1992年南開大學物理系碩士研究生畢業,1995年原子能科學研究院博士研究生畢業。先在中科院理論物理研究所作博士後,繼而在德國法蘭克福大學任洪堡研究員、日本東海原子力研究所任STA研究員,2001年任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研究員,時年32歲。34歲提為博士生導師,36歲因考評不合格下崗,同年跳樓自殺身亡。

一棵科學之星隕落了,它的微弱之光劃破漫漫夜空!何等深沉的黑色夜空!剎那間蹤影俱無!2001年引進時,高能所張宗燁院士對他的評價是"在物理上具有堅實的基礎","具有很強的業務能力","作出了很有意義的成果",被定為研究員。2003年成為博士生導師。可是,彷彿瞬間這一切都不存在了,僅以所發文章少為由而解聘,請茅另尋高就。茅的父母根據高能所"崗位聘任條例"並無發表文章數量要求提出質問,得到的回答又改為"文章質量不高"。文章數量可以統計,文章質量如何則需要以專家級的文字考評為依據,不能靠口頭上一句"文章質量不高"搪塞了事。一個科研機構在涉及科研人員續聘或解聘的問題上如此缺乏"科學"精神是令人遺憾的。

好幾位瞭解茅廣軍的研究人員對他的第一評價是:"優秀!"他在德國法蘭克福大學做了兩年零三個月的洪堡學者,這一崗位要求很高,期限一般是一年多,除非特別優秀、從事重大課題研究才可延長到兩年以後。他在那裡受到W.Greiner、H.Stoeker等教授讚賞。師從於同一導師的顧建忠認為,"茅廣軍一直是拔尖人物,理論功底極紮實,而且喜歡挑戰國際性的難題。"對科研人員來說,基礎紮實又具創新精神是不可多得的優秀素質,這種素質是能出成果的必要前提,他應該很有發展前途,不料卻遽爾而逝,自絕而去,原因究竟何在?

茅廣軍具有開拓性品質。他的研究範圍是原子核物理理論。專家介紹:他與合作者一起在國際上首先研究了原子核中的負能譜和反粒子能譜,開拓了一個新的研究方向,在帶電粒子在強磁場中的性質、γ暴的源以及強磁場對中子星和脈衝星性質的影響等課題上做了一些開創性工作。到高能所後,他把研究領域向天體物理進一步拓寬,認為新課題有可能涉及新核子態,從而出現新能源問題。這當然是極具誘惑力的課題,也是極具風險的課題。這種風險性應得到理解和支持,然而沒有。研究成果不一定每年都表現為"文章"發表,然而該所於2004年11月的考核卻因文章數量不足而判為不合格。茅的導師卓益忠還為之說項:"研究方向發生了轉折(這是所裡批准的),成果不可能出得太快",但毫無作用。卓先生這句話其實是很委婉的,並沒有說到底。有的研究人員就直接了當挑明:第一,做科學研究的,不能保證每年都出成果,有時可能幾年甚至更長時間沒成果。第二,科研成果和文章數目是兩回事。有一些科研的局部成果,可能意義重大,但是因為不具備完整性,不能作為文章發表也不奇怪。第三,片面強調文章數量不可取。一篇好文章對一百篇垃圾文章的重要性不言自明。但是,這些意見顯然不會得到權勢者贊同。

科研以所發文章多少定短長被稱作"學術鴉片",它的麻醉作用引發的負面影響非常惡劣。你以文章數量取勝,我就東抄西摘,1年發50篇;你以引用率衡量,我就自引自的文章;你以核心期刊發表率評價,我就勾通核心期刊編輯。抄襲剽竊,濫竽充數,學風敗壞,文德墮落,是只追求文章數量的必然結果。作為文章發表園地的學術期刊由此"價值"陡漲,紛紛向"錢"看齊,收取發表文章的版面費,核心期刊版面費每篇可達上千至萬元。中科院生態環境研究中心主辦的學報規定11項收費標準,如文章送審費150元、再審費100元、發表費350元、提前發表費800元,還有前期編輯費、後期編輯費、校對費等。以發表為餌,向科研成果申請者公開索賄。有些科研單位居然規定所付版面費可以報銷。烏煙瘴氣,一片荒唐!

由此引發了人們對科研體制的評論,提出了很有見地的意見。周岷江在個人博克中指出:(1)茅廣軍確定的研究方向,按正常程序,建立物理模型,設計編程,進行物理計算,至少要10年才能成氣候,自然無法對付中科院3年一考核。(2)高能所是以實驗為主,研究資金的分配自然向實驗項目傾斜,茅廣軍是獨立研究,偏重理論推導,很難得到充分經費支持,給項目的展開造成困難。(3)中科院實行所長法人責任制,所長決定每個人的工資,甚至下崗,包括副所長。由於缺乏監督,所務會成為一言堂,學術委員會形同虛設。這3條意見中最突出的一點是:科學院成了不講科學的、個人專斷的會堂。細思量,是毫不奇怪的。一個專制國家,不僅在政治權力的運行上是獨裁的、專斷的,還要把獨裁、專斷的觸角伸到社會各角落,使之也獨裁化、專斷化。中科院所謂"所長法人責任制",在沒有任何機制予以監督的條件下,所長就成了單位的"霸主"。他控制著單位科研資金調配和個人收入分配,也就捏住了制服子民的大權,一切由他決斷。這類人一般不具備"科學"頭腦,不懂科研規律,蠻幹是必然的,以文章多少論短長和急功近利皆為蠻幹表現。

按高能所規定,考核不合格,則職稱降級,或者保留職稱離所,而通知茅廣軍的卻是離所,沒有選擇的可能。待茅廣軍聯繫新的工作單位航空航天大學時,對方準備按教授職務和待遇予以接納,只是要求在檔案中的職務職稱欄寫明"研究員"即可。按說,這不應成為問題,"研究員"是經高能所內外10餘名專家評定的,調離前所長還確認可以在職務職稱欄填寫"研究員"3字。但轉去的檔案中卻沒有關於"研究員"的評審材料。先說"這份材料丟了",又說"這份材料對你不利",支支吾吾,只肯證明茅廣軍為"聘任研究員"。航空航天大學因此只同意按副教授職務接納,還要在今後工作中重新評審。這對茅廣軍的打擊是巨大的、毀滅性的。高能所在"研究員"與"聘任研究員"問題上的顛三倒四、出爾反爾、不負責任、對人冷酷的表現鮮明地顯現了這個科學研究機構完全官僚化、官場化的狀態。它成了當前自上而下的、大大小小的、各種場合的官場的縮影。籠罩在中華大地之上、橫亙在億萬人們頭頂的就是這樣一磐官僚巨石!茅廣軍就是在這磐巨石的迫壓下感到受了欺騙,受了侮辱,無力反抗,無處說理,決心以自裁對抗黑暗的現實!科學之星就這樣劃過黑色夜空而逝!

是不是茅廣軍的自我承受能力太差了?天啊!這樣提問題太不公道了!面對這樣顛三倒四、出爾反爾、不負責任、對人冷酷的官僚,還要怎樣的隱忍才叫承受能力強呢?如果瞭解茅廣軍調動前被強迫退房的經過,就會更清楚地看到高能所的官僚是何等蠻橫霸道。茅曾得到高能所售予的125平米住房一套(105平米按經濟適用房價、20平米按商品房價)。調動前,所長同意只要按所內市場價補足差額,即可不退住房,當時還草算過,需補交14萬多元,茅也認可。但調動時,突然變為:退房才開調令。於是有如下對話:

所長:"什麼時候說過房子可以不收回?你的房子就是要收回!"

廣軍:"既然所長講活不算數,房子要收回,我就不調了,聘我副研究員也干。"

所長:"副研也不聘你!"

廣軍:"不聘我,我自己於,也不走了。"

所長:"不但不聘你,還要開除你!"以手拍桌,表示憤怒。

請讀者想想:這哪裡是科學研究機構的頭兒?分明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霸主!對這樣的決斷者,誰能夠有承受能力?我要告訴您:連這位所長自己都對茅廣軍的承受能力產生懷疑了。他拍桌發怒之後,立即通知茅廣軍所在研究室的人,要他們注意茅的動向。果然,9月14日茅廣軍自墜樓下,以生命的結束向這個草菅人命的官僚體制提出最強烈抗議!

寫到此,我不由心靈震顫。這是一種怎樣的世道,這是一種怎樣的人生旅途?要知道,茅廣軍事件絕不是孤獨的個案,他不過是一個先行者。他的同伴周岷江說:"我不願再沉默了,一個自己熟悉的人,一個優秀的年輕的中國人離去了,人們不想知道究竟為什麼嗎?直白地說,我本人就有茅廣軍的相似的經歷和心情。29歲的我成為中國最年輕的博導和研究員時,拿'百人計畫'的頭銜,信心蓬勃地回國準備大幹一番事業,可5年以後,我不得不多次想從中科院近物所的六號樓自己的辦公室跳下去,所幸外面的一頁聘書救了我一命,顯然茅廣軍沒有我這樣幸運。"這就是科研人員在如此霸道的環境中的切身感受!生不如死,是他們曾有的選擇!

專制,是所有這些異常現象的總根源。不僅以專制治國,而且以專制搞科研,結果是既無科學也無研究,有的只是荒唐、混亂,人命危淺,朝不慮夕。當權者考慮的是以權力維護特殊利益,所以,什麼是"科學"、什麼是"科研規律",其實並不是他們所要操心的。明乎此,也就不難懂得如何解讀茅廣軍的悲慘結局。(2007.7.6)

-------原載《議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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