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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寬興:年輕一代的絕望

 2007-07-22 14:30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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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許多年長者仍在用略帶輕慢的語氣以「80後」概念定義整整一代人,他們可能忽略:「80後」中年齡最大的即將三十而立,其中一部分已經到了成家立業的年齡,獨立生活的壓力正在逼向他們。

相對而言,這一代的成長是平穩而幸福的,獨生子女、小皇帝,曾經是屬於他們的稱謂,而經濟改革帶給全社會的財富,使他們的童年和少年時期不再像祖輩和父輩那樣坎坷,牛奶、麵包、玩具和看不完的小兒書,使他們的生活看上去富足而充滿希望。

經濟高速發展帶來的欣欣向榮景象顯示他們似乎沒有理由對未來感到悲觀,所以,這一代人的整體困境,並沒有引起人們及時而足夠的注意。

大學擴招讓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接受了高等教育,但世界工廠和權貴經濟的現實卻不能給這一代提供相應的就業機會。儘管各高校的統計資料上,就業率均在80%以上,但這一數字只能說明:人們對數字造假早已習以為常見怪不怪。據筆者對幾所高校(非重點)2007年就業情況所做的瞭解,真實就業率在20%以下,許多重點院校的就業率也只在30%左右。

也就是說,很可能每年都有上百萬的年輕人遭受「畢業即失業」的困境,一位擔任大學輔導員的同學對我說,在他曾經帶過的學生中,最長的,有人畢業五年後仍未找到任何一份工作,成為徹頭徹尾的「啃老族」。

不否認那些最優秀的畢業生仍然可以找到工作,並可獲得發展所需的外部條件,尤其是那些城市出身的官員和富商家庭子女,其生活的精彩程度甚至超過歷代。但這一代的整體困境是,與父輩相比,他們進入主流社會的機會大大減少。一九八九年之後,官本位意識的重新強化,權力對資源的極大壟斷,逐漸使機關、事業單位之外的就業者淪為「二等公民」,而機關單位的消腫壓力和內部人化,使公務員夢變得如此昂貴,幾百比一的報考比率面前,被錄取的幸運不亞於彩票中獎。

當越來越多的大學本科畢業生被迫接受幾百元的月薪,他們卻要面對動輒五六千元、乃至上萬元的商品房價格,而傳統「社會主義制度」的醫療、教育福利對這一代人來說,只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傳說。

三十年改革開放的成績和「世界工廠」的落地是他們最終的屏障,也就是說,雖然沒有基本的社會保障,但他們可以作為體力勞動者進入工廠打工,由於多年經濟發展的積累,世界工廠的廠房可以容納越來越多的勞動者,但這意味著獨生子女們要面對背井離鄉、通漲壓力下工資數額的長期停滯、社會治安的侵害等一系列問題,而一個中國特色的戶籍問題,讓大量漂泊在外的年輕人懷揣暫住證喪失歸屬感,終生茫然。

童年的夢在現實面前破滅後,盜竊、搶劫、殺人等犯罪問題開始困擾80後以及他們的家人,翻開報紙的社會版,觸目驚心的犯罪事件足以給出證明。

官方的統計是不可信的,事實更能說明問題。盛夏,畢業的季節,年輕的美術專業研究生小高在我面前流下眼淚,這位知名藝術院校的迎接畢業生為找工作,已經到了病急亂投醫的程度。作為一名學生黨員,她在研究生期間擔任班長、學生會幹部,並曾獲三好學生、優秀學生幹部等榮譽,是公認的好學生、乖乖女,然而,半年來尋找工作的經歷使她終於明白,成績、榮譽都是假的,重要的社會關係,但她的父親卻只是個基層警察,沒有權勢。如今,小高懷揣一張五萬元的存單四處求人,她的要求不高,只想做一家師範學校的美術教師,但費盡周折,5萬元仍一分不少地躺在她的存單上。截止頒發畢業證時,這所知名院校2007屆的19名美術專業研究生只有一人找到工作,此人家境極其富有,上學期間駕駛一輛寶馬,在校園裡風光無限,從一年級開始就用源源不斷的金錢開道,鋪就了今天的就業之路。「真他媽想退黨。」最後,文靜的女孩子小高對我這樣說。

老鄉小卜比小高小一歲,作為農民工,他在這個城市裡已經生活了3年,仍然身無分文,他跑了兩個小時找到我只有一個目的——借錢,兩百塊。隨便說了了個借錢的理由,一聽就是假的,他不善於撒謊,而且我瞭解他。一年多之前,他從一家化工廠辭職時,工資是每月800元,「實在做不下去了,車間粉塵太大,肺受不了」,很少有人能在那家工廠做到超過一年。辭職後,小卜跑過保險、拉過廣告,卻總一無所獲,有次吃飯的錢都沒了,惡從膽邊生,假借嫖娼的機會,偷走一部中年妓女的手機,為避免妓女起身追趕,連妓女的衣服也一起偷走。又終日想著買迷藥,「迷翻一個狗日的大款。」對25歲的小卜來說,只有童年是快樂的,他的文化程度不高,下面的話在我聽來,卻有著詩意的精練,「懂事後再也沒有快樂過,總想回到童年放牛的時候,牛在吃草,我躺在石頭上看藍天白雲。但無憂無慮的童年再也回不去了。。。。。。」

小吳是北京重點大學畢業生,一直遊走在城市邊緣,沒有戶口,沒有檔案,斷斷續續做些臨時性工作,與一位在母校門口擺攤賣電話卡的同學租住在一間沒有窗戶的小房子裡,說起畢業時的情形,他唏噓不已,「畢業酒應該是快樂的,但那天沒有一點歡樂的氣氛,80%的人沒找到工作,這畢業酒還有什麼喝頭!沒喝頭還是要喝,畢竟同窗四年。喝便喝醉,喝醉了便哭,男生女生一起哭,不像是告別,倒像是要走向人生的刑場。。。。。。」

這樣的故事能夠講出很多,我遭遇的最令人無語的事:一位女大學畢業生公開聲稱「誰想包我就來吧,但他們卻只想著嫖我」。也許個案不能說明什麼,但當這樣的個案無處不在時呢?招聘會上黑壓壓密不透風的人群說明什麼?

當分肥已成權力者共識,權力的封閉性便成普遍自覺,對年輕一代來說,父權與官權構成一道強大的牆壁,阻擋住他們的人生夢想,權力的顢頇一點點地吞噬下一代的空間,那個較為廣泛參與瓜分牧草的父輩的年代已經成為過去,留給他們的,是難以存立的沙漠。他們不再是孩子,年輕的容貌背後,是他們絕不快樂的心,高居不下的自殺率能夠說明問題。年輕一代的抑鬱乃至絕望,其根源何在,也許還沒有成為這一代共同思考的問題,但正如黨員研究生小高那樣,當現實與二十年的思想教育形成對立,一夜間他們就會明白。

年輕一代的絕望意味著社會未來的暗淡,卻也可能意味著利益格局與分配規則調整的潛在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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