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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過後是蒼涼:從大唐衰落看今日的繁華

作者:日出乎日落乎  2007-02-02 04:24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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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心品唐詩的人們可以發覺,在大唐帝國正在崛起的時期,整個文壇只有很少的失落情緒,甚至連「殘花」這樣的字眼都要等到杜甫和劉長卿出現時才進入唐詩。這一點,用《全唐詩》的電子文檔一檢索就能看出來。

但是,經過了安史之亂的唐人,卻像冰海沉船上的乘客,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棲身的龐大帝國在掙扎中沒落,內心充滿了無助和不安。於是,世間任何沒落的跡象,如廢城、廢殿、廢莊園,都能使他們感到一種恐怖的力量。

白居易看到長安道上「塵上長路晚,風煙廢宮秋」(新豐路逢故人);張祜看到前朝瓦礫堆上「往事餘山色,流年是水聲」(隋宮懷古);張籍看到了古宅前的杏花「獨開新塹底,半露舊燒枝」(古苑杏花);馬戴則看到在野獸出沒的原野上「古來爭雄圖,到此多不返」(經咸陽北原)……

吳融有一首詩被後世評論家稱「晚唐絕唱」,其中就暗示著一種似乎超自然的力量,為曾經車馬喧嘩的豪宅、官府,在不知不覺之中掩上了高窗,鎖上了大門:

風飄碧瓦雨摧垣,卻有鄰人為鎖門。
幾樹好花閑白晝,滿庭芳草易黃昏。
放魚池涸蛙爭聚,棲梁燕空雀自喧。
何獨淒涼眼前事,咸陽久已變寒原。(廢宅)

那位掌握著廢宅鑰匙、如夜風徘徊似的隱身「鄰人」,扮演著一個如同亞當·斯密稱為「看不見的手」的角色。只不過他並非只管經濟;家庭的存亡,地方的盛衰、國家的興衰,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凡是躺在祖輩的積累上,不顧道德、不事經營的人以及他們手上的家業,都會被這位神秘的鄰人緊緊盯上。

其實,每一個朝代的沒落,或者每一次社會變革,都是一次把那些過了今天沒明天的忘乎所以者從他們盤踞的地盤裡清除出去的大掃除。明清之間,當孔尚任親眼目睹明朝的大潰敗後,為《桃花扇》寫下了這樣一段曲辭:

俺曾見金陵王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冰消?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摟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過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臺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餘韻·離亭宴帶歇拍煞)

看來,這位神秘鄰人並不滿足於在不知不覺中封閉門戶而已,它對人們的懲罰顯得愈加不耐煩,破壞力已愈加猛烈了。

如今,那些在北京CBD和上海陸家嘴開公司的大約都屬於很容易被這樣的神秘鄰人盯梢的目標。筆者已經有好幾位朋友都從這些地方搬走了——往日擺他們大班桌的地方現在已經屬於其他公司了。

升平歌舞難長久,高朋盛宴有竟時。就連一度「玉樹長飄雲外曲,霓裳閑舞月中歌」(張祜·華清宮)的盛極一時的皇室尤為如此,大戶、豪強更好似過眼雲煙。唐詩裡好多作品都描寫的是莊園的敗落和蕭條,尤其是新春到來時,它們院落裡的空寂景象:

梁園日暮亂飛鴉,極目蕭條三兩家。
庭樹不知人去盡,春來還發舊時花。(岑參·山房春事二首)

一夢奢華去不還,斷牆花發豈堪看。
玉纖素綆知何處,金井梧枯碧甃寒。(李中·經廢宅)

每當內亂的硝煙逐漸散去,社會走上發展軌道的時候,或者市場的物產逐漸豐富,經濟持續一段繁榮的時候,社會上總有一些人,喜歡以極為轟轟烈烈的聚斂或揮霍來定位自己的人生。然而幾度春秋過去,他們並未在世界上留下什麼痕跡。你看這個大戶宅院裡,到現在仍未敗壞的東西,唯獨只有那些不曉人事的花草了:

野色晴宜上閣看,樹蔭遙映御溝寒。
豪家舊宅無人住,空見朱門鎖牡丹。(朱慶餘·登玄都閣)

好笑嗎?別笑。因為事關命運,是個極為嚴峻的話題。說不定,那些廢宅殘花的舊日主人正是當年愛譏笑別人的人呢:

牢落畫堂空鎖塵,荒涼庭樹暗消春。
豪家莫笑此中事,曾見此中人笑人。(周濆·廢宅)

人們在譏笑別人中走向失敗。這中間有道德的失敗,也有經營的失敗:想一想什麼樣的人愛譏笑別人,同時又會重複別人的悲劇?只有那種不知從別人的失敗中汲取教訓的人。還是別笑,靜靜地聽古人歌唱吧:

君不見道傍廢井傍開花,原是昔年驕貴家。
幾度美人來照影,濯纖笑引銀瓶綆。
風飄雨散今奈何,繡闥雕甍綠苔多。
笙歌鼎沸君莫矜,豪奢未必長多金。
……(武元衡·行路難)

歷史上那些自以為是的千秋盛世開創者都是那種笑夠了別人哭自己的人。如此這般地循環往復,隋朝譏笑了六朝,唐朝譏笑了隋朝,明朝譏笑了宋、元,清朝又譏笑了明朝。

到了大清朝的那些閑適日子裡,一天下午,一位叫莊盤珠的婦人由侍女陪著出遊來到一處幽靜的莊園,「這裡原來是住著這一帶最有錢的楊家,園子建得可漂亮啦,」侍女介紹說。

婦人於是隨使女在往日的池亭樓閣、花圃園林間款款而行。突然,她收住了腳步,面對眩目的夕陽,眼睛裡充滿了恐懼:

聽說園林饒勝賞,誰知轉眼滄桑。高臺就圯曲池荒。花還如我瘦,草竟比人長。 剩有舊時雙燕子,銜泥繞遍迴廊。孤松無伴立斜陽。新詞吟宛轉,往事費思量。(臨江仙·游楊氏廢園)

寂靜中的破敗,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當晚霞在天邊漸漸隱去,它的陰影向人間襲來的時候,那些仍在閑適中徜徉的人將何去何從?面對一位婦人探究滄桑的詢問,現實世界沉默不語;但在她的耳邊,卻漸漸好像有人在輕聲念叨,那是湯顯祖《牡丹亭》裡的一段: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到了鴉片戰爭即將來臨的時代,龔自珍看到的廢園,或者他感覺中的精神家園,已經變得更加荒蕪了——團團柳絮在園中無聲地飛舞,垂頭喪氣的遊人在邁出門檻前的一刻最後一次回首,竟然發現了這裡剩下的最後一朵尚未凋謝的花:

漠漠春蕪關不住,籐刺牽衣,礙卻行人路。偏是無情偏解舞,濛濛扑面皆飛絮。 繡院深沉誰是主?一朵孤花,牆角明如許。莫怨無人來折取,花開不合陽春暮。(鵲踏枝·過人家廢園作)

有人說龔自珍表達的主題是「美人遲暮」。不過作者當時不過20出頭,雖科舉業績不那麼理想,但按照其他人的活法,只需一個勁地考下去就行,20歲還很年輕。倘若他的確感到了遲暮的話,那麼人們很難分辯,那朵如同夏天最後一朵玫瑰的牆角孤花,象徵的到底是這位青年儒者的無助的靈魂,還是大清朝積重難返的國運?

從很遠的古代到不算太遠的古代,中國人已見過了很多的盛世(至少安居樂業的年代)和很多的艱難,甚至兵荒馬亂的插曲。而今,當我們再一次面臨盛世機遇的時候,是不是應該更及時地記取歷史的教訓,至少是更多地約束自己,更少地譏笑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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