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 痛——一位農家子弟的懺悔書

返京已經有幾天的時間了,但我的心裏還在一陣陣地發痛。

  不敢回首回鄉時發生的那一幕幕場景,不敢回想家鄉親人們那一張張蒼老無望的面孔,不敢看電視中那色彩斑斕的喜慶場面,不敢聽那甜美的「馬年大吉」的聲聲祝福。

  低矮的房屋,簡陋的陳設,佈滿灰塵的房間,髒兮兮的衣服,黝黑的皮膚,流著鼻涕的孩子,凍得紅腫的粗糙的雙手,嗆人的劣質煙味,假冒偽劣商品充斥的集市……

  作為科舉考試後「從農村到城市」的一員,我一直以農民自居,一直為自己的農民出身、農民身份而自豪和驕傲。然而,這一幕幕場景卻無情地提醒我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事實:我早已與自己的家鄉親人們分屬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分處兩個相差懸殊的等級。我早已成了家鄉的棄兒,無根的遊子。

  還是熟悉的田野、熟悉的街道,還是熟悉的人群、熟悉的鄉音,不熟悉的是他們的生活遭遇:有的在家辛辛苦苦種一年地,一個汗珠摔八瓣地幹活,到收成後去掉各項稅費已被榨得所剩無己;有的因為想生一個兒子(不在農村生活的人可能意識不到沒有兒子對這個家庭會意味著什麼),被計畫生育管理部門罰得傾家蕩產;有的年近半百還要給人家做苦力,為掙幾個錢幹著折壽的活,腰酸背疼地徹夜難眠,第二天清早還要照樣爬起;有的因為承受不了因貧窮而導致的家庭變故,精神幾近失常;有的不甘家庭的貧窮,想做點買賣,辛苦下來卻是血本無歸、負債纍纍,以致過年時債主紛紛上門討債,只好四處躲藏;有的在城市打工時生了病,無錢在城市做手術,忍著病痛坐車回家,求醫於醫術低的鄉間醫生……我驚訝地發現,不論是在家
的還是出外的,不論是務農的還是經商的,不論是年輕的還是年老的,不論是安於現狀的還是想改變現狀的,家家生活得都是非常艱難,家家幾乎都是在生存線上掙扎,可謂「不幸的結果是一樣的,但各家有各家的不幸」。

  幾年前,曾經轟動一時的「第三隻眼睛」就告誡執政者:歷代政權都毀於流民之手。近期社會上又流行一種觀點:土地是農民的「社會保障「。他們以為,只要農民有一畝三分地,只要出產的糧食夠吃的,農民就不會背井離鄉成為流民,就不會造成社會的「不穩定」,執政者就可以高枕無憂。

  但這裡的問題是,農民可不要生病,家裡可不要蓋房,孩子可不要上學,兒女可不要結婚,結婚後可不要超生,當然更不要攤上官司什麼的,因為哪怕你沾上一樣,生活的重擔就足以壓得你喘不過氣來,「永世不得翻身」。

  您千萬不要以為我說的是交通落後、信息閉塞的個別的窮山溝的情況,也不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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