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田:信仰的幸福

今天和一個朋友聊天,他講了一個故事,對我的啟發很大。他有一個鄰居,信了佛教,去長春的一個古寺裡出了家。有一次,那個古寺開光了一座佛像,送給這個僧人家鄉的一座寺廟。僧人責無旁貸,負責把這個佛像運送回家。但是,鐵路和公路系統都不願意託運,因為佛像容易破碎。最後,這個僧人就一路化緣,一個人用一輛平板車把這尊佛像送到了幾百裡外的故鄉。

朋友講這個故事的時候,一臉敬佩的表情。確實,對於現代社會中出門動輒汽車、

飛機的我們來說,這個苦行僧的做法實在是匪夷所思,也就只得感嘆他的毅力了。但在我看來,毅力並不是這苦行僧的動力,而只是外人歸納出來的一種可以言說的「人的品質」。能夠把那尊佛像送到幾百裡外的故鄉的根本動力,在於這個僧人內心的信仰。正是這種信仰,讓他把長途跋涉的勞苦轉化成了幸福──信仰的幸福。

朋友非常贊同我的看法。他以那個僧人的事例為證:在僧人回到家鄉以後,僧人的家人百般地勸說他返俗,但沒有成功。後來,我的朋友聽那個僧人的哥哥講,那個僧人的思想已經完全地蛻變了,他根本沒有把這樣的跋涉當作了不起的幸苦,相反,他覺得這是幸福的任務。

信仰讓人產生不可思議的精神忍受力,這在人類的歷史上屢見不鮮。佛祖的割肉飼虎,忍受的是肉體的巨大痛苦(佛祖沒有說自己是神,所以,還是應該把他當作人看待,只不過是得道的高人);耶穌一共十二個門徒,竟然有十個因為殉道而亡;而即使今天被人們視為「歷史反動」思潮的共產主義,當初也不乏一批願意為之拋頭顱沙熱血的信徒;再到今天的法輪功,同樣有無數甘願被刑求而不放棄信仰的煉功者。這些人,都是從信仰中體會到了幸福的人,即使為了這樣的幸福而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按照今天人們的標準看,許多幸福的信仰者們所持有的信念,有著歷史的侷限性,甚至是完全錯誤的。比如,共產主義,當初也是領導潮流,有為青年趨之若鶩。他們以為找到了改造中國的靈丹妙藥,而為了這崇高的信仰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有時候,我就會想:如果方志敏、江姐們活到今天,是否還會堅持自己當初的信念?而如果他們看到當初的信念帶給中國的苦難,他們還會有勇氣坦然面對劊子手的屠刀嗎?這個假設的結果,恰恰又從反方面證明了「信仰的幸福」可以讓人忍受極端痛苦的真實性。當初國民黨所以失敗的根源,不在於軍事上的失誤,而是和中共的在信仰上鬥爭失利的結果。

從共產主義信仰崩潰的事例中,我們可以得到無數深刻的教訓。但我覺得一個重要的方面在於:政治信仰,即使可以給人幸福的感覺,也是暫時的。這種「信仰的幸福」最美好的結局就是中共的那些早期先烈的歸屬:讓死亡為他們的幸福畫上完美的句號。其根本的原因在於,這種信仰具有強烈的功利色彩。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色彩消逝殆盡,必然還原出其蒼白的利益原則。在這方面,中國歷史中有著太多的教訓。略微上溯一下吧。

汪精衛曾經為了國家民族利益刺殺王爺,當時也是被信仰祝福的青年。同樣的這個人,在政治舞台上失勢以後,竟然投靠了日本人,完全背叛了自己的國家;洪秀全的「拜上帝會」,在建立太平天國以後,也就立刻墮落成了一個庸俗的短命「朝廷」。如此等等建立在政治目的上的信仰,都不過是我兒子吹出的絢麗的肥皂泡,讓我的思辨的手指輕輕地一戳,就成了澀澀的濁水。

相對於政治信仰,有著另外一種更虔誠的信仰:宗教。這是真正幸福的信仰。雖然我不信上帝,但我不得不羨慕那些教徒的幸福生活。即使我們說他們只是為了寄託自己的靈魂也罷,即使我們批評他們愚昧也好,即使我們指責他們逃避現實也行,但我們無法否認的一點就是:他們是有福的。這「有福的」幾個字,在聖經裡多次出現。而耶穌更是開宗明義:「我就是生命的糧。到我這裡來的,必定不餓。信我的,永遠不渴。」(約翰福音6: 35)。

沒有經歷過在沙漠裡迷路無助的經歷的人,對於「渴」的理解絕對不會深刻。但是,不妨閉上眼睛,仔細地想一想。無論你有多麼高大的權力、無論你有多少的錢財、無論你有多好的聲譽,你是否有過煩心的事情?你是否為甚麼事情焦慮過?只要你是人,就離不開這樣的煩惱。當你面對這樣的煩惱的時候,你手中的權柄可否把煩惱壓制下去了?你的錢財是否購買了一條繞過這些煩惱的通衢大道?你美麗的聲譽是不是把煩惱點綴成了幸福的蛋糕?

沒有!人無法避免煩惱,也不可以憑藉自己世俗的成就消弭煩惱。這就是「渴」的徵候。而一個有信仰的人,卻可以憑藉幾句虔誠的禱告,獲得力量,成為「不渴」的信徒。

如果這個世界有一個偉大的造物者,我一定相信他的智慧超越了我們的想像。且不說整個宇宙的奧秘,就是我們內心的對煩惱和幸福的不同感受性,就蘊藏了無窮的智慧。在和朋友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曾經問:多少次感官幸福的經歷可以消弭一次煩惱的焦慮?沒有人能夠回答出具體的數字!我的第二個問題是反方向的:當你沉浸在感官幸福體驗中的時候,需要回憶多少次煩惱的經歷,才會消除幸福的感覺?幾乎所有人都同意:一次就足夠了。

仔細地想一想你的答案吧。我相信,你也一定會同意:感官的幸福,沒有持續性。那只是我兒子的另一個肥皂泡而已。而煩惱,卻是墓碑上的印記。在記憶的天平上,他們是不等價的。

但宗教信仰的幸福,卻具有永存性。一個虔誠的信徒,信仰的幸福就是他旅行袋中的果汁,渴的時候,可以隨時打開暢飲。所以,在這個世界上,才會有幾十億本的聖經供人閱讀、才會有無數的寺廟讓人敬香、才會有一個復活的人大聲地宣布:「復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雖然死了,也必復活。(約 11:25)」──或許,這才是信仰的幸福的真義!有信仰的人,你們是有福的!

2004-06-25(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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