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新女林林憶死囚家屬學習班

1975年初春的一天,刮著大風雪。瀋陽法院來了兩個人,通知爸爸、我和弟弟到縣城開會。爸爸和我牽著弟弟,冒著風雪來到縣城招待所。我們推門進去,屋內有暖氣,一股熱氣撲面而來。然而我心裏發顫,感覺比在風雪裡還要冷,瀋陽法院來的人要我們坐下,說是給我們辦個「學習班」。接著,一個人掏出《毛主席語錄》,翻開念了兩段語錄,內容我記不全,大意是一段講什麼階級鬥爭,一段講堅決鎮壓一切反革命的。然後提到我媽媽,並問了爸爸一些話。爸爸說幾年前他已同張志新離婚了,法院把孩子判給了他。法院的人問我:「你知道你媽媽在監獄中的表現嗎?」我搖搖頭。我確實不知道。我當時只知道媽媽是個反革命,是聽人說的。她怎樣反革命,我也不知道。媽媽被關進監牢後,爸爸上監獄送衣物,不讓見。姨父從北京來瀋陽,到監獄去探監也不讓見。自媽媽被捕以後,同我們的一切聯繫都斷了,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瀋陽法院來的人大聲說:「你媽媽非常反動,不接受改造,頑固不化,反對偉大領袖毛主席,反對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反對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罪上加罪,政府考慮加刑。如果處以極刑,你是什麼態度?」

我愣住了,不知道怎樣回答。我的心一下碎了。但我強裝鎮靜,強忍著淚。爸爸說過,不能在別人面前掉淚,不然就同媽媽劃不清界限了。爸爸代我回答說:「如果確實那情況,政府怎麼處理都行。」

法院的人又問:「處極刑,收不收屍?張志新獄中的東西你們還要不要?」

我低著頭沒說話。爸爸又代我說:「我們什麼都不要。」

他們再也不問什麼了。兩個人啼咕了一會兒,一個人在寫什麼,另一個人在教育我,說我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黨的政策是重在表現,要我和媽媽劃清界限。他要我說說對媽媽犯罪的看法,我說了,是照老師平時教導我說的。當時心裏很亂,說了什麼現在記不清了。

那個人把寫好的東西,交給同我談話的人,他們又嘀咕了一陣,又在上面寫。寫完之後,要我在上面簽字,按上手印。「學習班」就這樣結束了。整個過程,弟弟被嚇得不敢出聲,他靠著爸爸身旁,緊緊地抱著爸爸。

爸爸領著我和弟弟從縣城招待所出來,跌跌撞撞,頂著呼嘯的風雪回到家。沒有做飯,爸爸將家裡僅剩的一個窩窩掰成兩半,分給我和弟弟吃,說:「吃了早點睡覺。」

我靜靜地躺在炕上。爸爸獨個兒坐在小板凳上,對著燈發愣,他瞅了瞅炕上,以為我和弟弟睡著了,就慢慢地站起來,輕輕地把瀋陽家裡帶來的箱子打開,翻出媽媽的照片。看著看著,爸爸禁不住流淚了、我翻下床,一頭扑進爸爸的懷抱,放聲大哭。爸爸拍著我,說:「不能這樣,不能讓鄰居聽到。」聽到哭聲,弟弟醒來了。爸爸把我和弟弟緊緊地摟在懷裡。這一夜,我們不知流了多少淚,卻不能大聲哭。

……

這真是人間至痛的往事,令人不堪回首。林林所談在學習班上,瀋陽法院的人要她簽字並按手印的那份「筆錄」,後來在張志新的案卷中找到,特摘抄如下:

……

曾林林:剛聽說張志新犯了反革命的罪行,我當時感覺會影響我進步的。這下可完了。但經過學習提高了認識,母女關係是有階級性的。她雖然生了我,是我的母親,可她是反革命,就不是母親了,已是我的敵人了。她反黨反毛主席,我們就和她鬥爭到底。我後來經過學校老師和家長的教育,我已認識到她反革命,我和她劃清界限,並不會影響我的進步。

問:張志新實屬死心塌地,罪大惡極,你們有什麼想法、看法?

林林、彤彤:堅決鎮壓,把她處死刑,為人民除害。我們連屍體也不要,政府願意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我們都擁護。

對於張志新在監獄的還有什麼財物,我們什麼都不要,這有(由)政府處理

……

那一年,彤彤不滿10歲,而林林也未滿18歲。這份筆錄就算不是法院來人的「傑作」,但在那樣的年代,彤彤和林林除了這樣說,又還能說些什麼?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此一種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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