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願軍戰俘歸國後的遭遇——訴說不盡的委屈

抗美援朝戰爭結束後,志願軍被俘人員在敵集中營進行了艱苦的鬥爭,終於回到祖國懷抱。但是人們不知道的是他們中很多人回國後的坎坷經歷和令人心酸的遭遇。賀明將軍通過調查,在他的《忠誠--志願軍戰俘歸來人員的坎坷經歷》(中國文史出版社1998年10月版)一書中以大量的事實向我們披露了這段歷史及他們的經歷。

初到歸管處

歸來人員回到祖國第一個落腳地點,是遼寧省北部昌圖縣的金家鎮。奉命接管這6000余歸來人員的組織,叫「歸來人員管理處」(簡稱「歸管處」),是總部委託東北軍區(即現瀋陽軍區)組建並代管的。

初到歸管處的3個月,主要是恢復體力醫治創傷和熟悉祖國社會主義建設事業的發展現狀。歸來者在歸管處的很長一段時間是進行整訓。整訓的主要內容,是對被俘人員的政治審查和根據審查的結果進行分別處理。這是「歸管處」和「教導團」組建的最主要的任務和目的。政審從1953年11月中旬動員開始,到次年的8月,最後結論處理完畢,共用了近一年的時間。經歷了:動員教育;檢查交代;作出結論和安置處理四個階段。

原五四○團文化教員趙國璽在《日記》裡記述了所傳達講解的毛主席20字方針如下:熱情關懷--黨和祖國人民,各級領導並沒有忘記被俘的同志們,在談判中首先是這個問題,深知大家受的迫害和摧殘。因此,歸來後,在物質上照顧,精神上安慰。總之,是熱情的,溫暖的。各級領導幹部要認真貫徹黨的政策,關懷照顧,表揚好的,批評差的。耐心教育--提高思想,關心前途。前途是光明的。被俘主觀客觀都有原因,不能埋怨、悲觀、懷疑。領導上是相信的,是會妥善處理的,幫助卸下包袱。敵人的欺騙宣傳教育影響是深刻的,肅清這些影響,提高覺悟水平。領導上是認真的,切實負責的,希望大家互相幫助,掌握批評與自我批評的武器。不能急躁,應付;應相信政策,端正態度,積極解決自己的問題。

弄清問題--被俘情節,被俘後情形,原部隊和旁證證實,群眾通過,組織鑑定,主要靠自己。要有一定時間,不急躁。功績不會抹殺,問題交代了輕快,顧慮隱瞞沒有好處。慎重處理--這裡指的是對軍籍、黨籍問題,病殘問題。根據錯誤性質包括投敵、叛變,以及刺字等實際情況的處理上要慎重、適當。

要全面地看問題。對鬥爭功績是承認的,出色的要表揚;認識模糊、動搖,犯過輕微罪過,但對敵鬥爭堅決,回國後學習積極,已經覺悟,組織是諒解的;犯過錯誤或罪過的更應安心學習;罪責個人要擔負,根源在於美帝。只要覺悟,認識過錯,相信組織,學習積極,黨是從寬處理的。

妥善安置--每個人的工作前途,組織是關心的負責的,組織將會根據個人的情況,妥善安置。單純考慮自己問題,表現急躁、悲觀、顧慮、懷疑,是不對的,應該相信組織。大家聽了這20字方針後,心情是坦然平靜的,等於吃了「定心丸」或「鎮靜劑」,大家打心眼裡歡迎、擁護,願同歸管處領導一起認真貫徹落實下去。

11月18日宏政委在全團軍人大會上又進一步動員。著重講「為什麼要交代?」他說道:「組織上一定要把問題弄清」,才能「慎重處理和妥善安置」。 「敵人的摧殘、迫害、欺騙宣傳,同志們的堅持鬥爭,堅定不移,少數同志一度動搖,都應很好的作個交代,好的承認,表揚;有過錯的,領導上幫助卸下包袱。」 「在座的同志大多數鬥爭比較堅決,回國學習積極,作了很多工作,領導上是信任的,不要急躁,先卸包袱。」 「交代問題,要打消顧慮,消除對黨的誤解,正確認識黨的政策,端正自己的思想態度,應積極、主動、自覺的講清問題。交代時要忠誠老實,實事求是,不擴大不縮小。交代中所提疑問,我們要認真、虛心耐心的探討,對別人應熱情關懷、幫助。」

大家對宏政委「為什麼要交代」的動員,也是舒暢坦然的。認為,這是從實際出發的,是實事求是的,所以特別入耳,特別贊成,記得也最牢。

交代什麼?怎樣交代等問題,11月20日,二團三營邵教導員接著就被俘前後情緒思想活動,在戰俘營受審訊受迫害,當時的表現、證明以及參加對敵鬥爭的情況等作了進一步動員。邵教導員所講的交代內容,是很系統全面的,主要是失節、失密方面的問題,同時也列入了「參加過或領導過什麼鬥爭、立過什麼功」等內容,這是符合黨在處理一切複雜問題時所一貫遵循的客觀、全面、實事求是的原則。

面對祖國我說些什麼

追悼大會之後,很快進入交代問題階段,是在政審動員、愛國主義教育、氣節教育、訴苦教育的基礎上進行的。從1954年1月6日開始至2月底結束。具體過程是:第一步,本人按提綱寫出要點;第二步,在班務會上作檢查交代,大家討論補充糾正。這叫面對面。此外,還發動本連以至全團,凡瞭解情況的,都提出補充或揭發意見。這叫背靠背。第三步,在本班通過後,交連支部,再逐級上交,審查批准。

對於交代,人們都下定了決心,許多同志表示:「哪怕殺頭也行,沒有顧慮。」為了搞好交代,有的團營領導還適時地進行一些小動員、小試點。關於開始交代的情形,原五三八團連指導員、戰俘營分委書記南陽珍回憶道: 「開始交代時,搞了一些示範。我們連是自我檢查,按交代提綱上所列的內容,一個一個的交代。示範完了之後,每個人在本班交代。

不少人對被俘與投降的概念分不清,不少人認為,被俘時沒有負傷,被俘時沒有反抗,舉起手的都是屬於投降行為。大部分同志都交代說: 『貪生怕死,被俘投降』,給自己上綱上線的相當普遍。許多同志對照『軍人氣節』、《黨員八條標準》、《狼牙山五壯士》、《八女投江》都覺得自己差得遠。」 「也有一些頭腦打轉轉的同志,在寫交代材料時問我(這時我兼該連副連長)說:『在戰俘營的對敵鬥爭算不算?』我反映到連領導後,是這樣回答的:『現在是交代問題的時候,不是表功的時候,不要寫……』」 在那一段裡,人們的思想鬥爭很激烈,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到處是唉聲嘆氣,領導上也怕發生意外,便傳下指示說:「不管處理的結果怎樣,只要交代了作了結論,就算清楚了。如果逃跑了沒有作出結論,也沒有證明人,就可能是叛徒或混回國內的特務…… 」 關於這一段,李熾在給我的一封信裡有這樣一段話:其實我早就想到應該把被俘後的情況及經過,實事求是地向組織交代清楚。我寫了一份交代材料,可指導員看了後不大滿意,說:「你還要仔細想想,應該提高認識,深挖細找。黃元樹不是你們的同學嗎?他參加團裡的試點學習,自己主動交代,還是『投降』的呢!他態度很好,很老實,大家應該向他學習!」

後來我「深挖」了好幾天,始終交代不出新的問題,於是連裡對我產生懷疑,撤銷了我的班長職務。連長、指導員都找我談話,反覆向我告誡說:「你們應該嚴格要求自己,提高認識,仔細想想自己的錯誤,至於你們在戰俘營的鬥爭,組織上已經知道了,就不必說了。」還說:「有些問題要重新認識,過去認為不是錯誤的,其實本來就是錯誤的,對錯誤一點不能姑息。自己不說,組織上也知道,現在需要的是老實態度,也是組織考驗一個人忠誠的著眼點。」

正在這時,歸管處發下一個文件,讓大家反覆學習,其中有一句話,至今我還記得,那句話是「共產黨員是不能被俘的。」我想我雖然不是共產黨員,可我在戰俘營內參加黨的地下組織,我還是「共團會」的分委成員之一,那時都按共產黨員的標準參加的,現在交代問題也應該按共產黨員的標準來衡量自己。我再一次和大家一起冥思苦想,搜腸刮肚地尋自己的「錯誤」;努力提高自己的「認識」。比如:被審訊時說了敵人已經知道的部隊番號,就是「暴露了軍事秘密」;雖失去抵抗力而被敵人抓去,就是「屈服」;以灰色隱蔽的方式和敵人鬥爭,就是「委曲求全」、「投機妥協」。還說,被俘本身就是「喪失氣節」等等。只有這樣,才能符合歸管處領導意圖,才是「忠於黨」、「忠於組織」;才算是「提高了」自己的「認識」。

可是反過來一想,這是我們的形象嗎?這不成了「叛徒」、「反革命」了嗎?哪裡是我們的真實面目呢!交代問題,一個一個地過關,一人交代,大家「幫助」,仔細追查。追問的人,全憑想像,抓住一點,順蔓摸瓜,誰提得越「尖銳」顯得誰的覺悟越高,越有水平;誰提得問題多,誰就能得到領導的表揚。凡按領導要求講自己的問題,醜化、歪曲自己的,就被樹為「典型」,戴上大紅花,否則就要作第二次、第三次,甚至多次交代。有的同志在被俘初期,由於沒有公開和敵人鬥爭,都痛哭流涕地承認有「變節行為」而得到了組織上的「通過」!有的同志只是解釋了一下情況,就被認為是「對抗」,說要「加重處分」。由於我給自己提到原則高度交代問題,終於首先通過了。

在這種氣氛下,人們把暴露部隊番號,說成是暴露「軍事機密」;甚至將被敵人捆綁後刺上的字,自己也說成是失掉立場,向敵人屈服,以致把負了重傷,因部隊撤退後被俘,也說成是「投降」了敵人。

關於這一段,門培英回憶說:交代時的要求,多揭錯誤,少說功;在認識上功是功,過是過,功過不能相抵;主動交代從寬,別人揭發從嚴;檢查從嚴,處理從寬。這時領導上動員時常說的話是:「被俘既有主觀原因,也有客觀原因」啦;「功績不會抹煞」啦; 「鬥爭功績,組織是承認的,出色的要表揚」聽不見了,代之的是:功是功,過是過,功過不能相抵;「功不談跑不了,過不談改不了。」、「主動交代從寬,別人揭發從嚴」。

南陽珍還說:不作具體分析,區別對待;我對營領導反映說,在白色恐怖的集中營,別人在點名時跟著敗類喊打倒共產黨,我喊打倒國民黨,但領導不相信,說:「你那麼勇敢怎麼還被俘了?一句話就把嗓門噎住了!

被俘與右傾保命的分歧

本階段是落實「20字方針」中「弄清問題」,也即是對回歸者交代的被俘期間表現及 「問題」做結論。「鑑定」實際是組織結論,同樣是經過動員、起草、通過等步驟。

具體過程究竟是怎樣的呢?陳吉慶回憶是這樣:第一步:個人根據在班務會上所交代的和大家補充揭發的內容,刃闖沙醺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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