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陋的中國人」多麼刺眼的字眼。但我們不能發怒,魯迅先生一生都在為提醒我們注意中國人的劣根性而吶喊。真的,我們要學會正視自己,正視才能進步!
十餘年前,從陳家林導演的同名電視劇,第一次接觸到「袁崇煥」三字。記不清彼時的我年方八歲還是九歲,更忘光了所有的人物和劇情,如今僅有結局那觸目驚心的一幕還依稀如在眼前--於童年時代的我,「袁崇煥」唯與這幕畫面相聯繫。
「……於鎮撫司綁發西市,寸寸臠割之。割肉一塊,京師百姓從劊子手爭取生啖之。劊子亂扑,百姓以錢爭買其肉,頃刻立盡。開腔出其腸胃,百姓群起搶之,得其一節者,和燒酒生嚙,血流齒頰間,猶唾地罵不已。拾得其骨者,以刀斧碎磔之,骨肉俱盡,止剩一首,傳視九邊。」--由明季張岱的史筆,今天我知道劇末的鏡頭絕非藝術的誇大而是真實的再現。我同樣知道,這個當年被京城百姓恨入骨髓以至於生吞活剝的袁崇煥,其身份偏偏是他們的保護神、他們的萬里長城;更重要的是,這個中國歷史上少見的真英雄,有著幾乎無人比肩的高貴靈魂和赤誠人格。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可敬可愛之人,卻被他全身心所保護的人們施以天底下最痛苦的極刑!
前些日子一家人去吃北京烤鴨,當廚師照例把整鴨推到我們面前片去皮肉時,我便開始笑了起來。媽問笑什麼,我答袁崇煥,然後笑得更厲害。我說不是嗎,這就是凌遲,也一樣叫人給吃掉,所不同的,是鴨子死後受刑,當然比咱袁爺要幸運多了;百姓們吃袁爺的肉是生吃,還不要調料呢,他們就嚥得下去?說著幾乎笑出了眼淚。
把英雄給零刀碎剮了還活活吃掉,這難道還不是我們這個民族的大笑話、大笑柄?!
二十萬字的各種翔實記載已經細細通讀,張曉然的歷史小說也幾乎夜夜放在床頭;書中最後一節的標題是「寸寸血肉餵黎民」。每次合上書的時候,我都在想,袁督師實在是中國歷史上最大的悲劇英雄,因為他的沉痛的悲劇在更嚴格的意義上,其實並不屬於他本人:這與岳元帥、文丞相、於少保和史閣部有很大不同;他沒有死在侵略者的屠刀之下,面對著的並不僅僅是暴君讒臣--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倒也是死得其所,得以名垂青史、可以瞑目九泉了。
關於袁督師,可謂「前人之述備矣」--網上和雜誌裡著文專論督師的,大都是兩岸三地的名家:或博士、或教授、或專職記者……即便是與我同齡的學子,其為文的深度、對史料的全面把握;其傾注的深情、以及實地踏勘的謹嚴態度,都些須不遜於學富五車的前輩。面對他們,我還能做出什麼超越之舉呢?不妨且把零散於各處的資料收集一下,在網路世界的一隅築起這處紀念堂吧--便算是為至今仍然記得袁公、懷念袁公的人們開闢一方專門的憑弔之地;也算是同三百六十多年來十七代為袁公守墓的義士後人建立起某種意義上的遙相呼應吧。
是的,前人之述備矣。願意瞭解袁崇煥其人、其時代的朋友,願意知道我為什麼稱他是中華民族最大的悲劇英雄而其他民族英雄都不能算是的朋友,請到紀念堂的各個欄目當中尋找答案。
前人之述備矣。在這些無比精彩、恍如歷史畫卷再現的敘述中,我每每驚訝於袁崇煥一生的傳奇色彩,其人的存在本身已經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奇蹟。需要再次強調的是,這些傳奇色彩決沒有絲毫藝術的強加和虛構。以廣東人之身將生命值根於戍守酷寒遼東的事業已經令我意外,於全軍兵潰如潮之際逆流出關探視敵情又是何等的膽識!世人都道袁崇煥乃有明一代的大將,而他實是一介地道的文臣卻鮮為人知;以文臣而統封疆武事的人最為令我敬重和欽慕,更何況他又是一個既能做到實事求是(這不是套話,而是太重要了),又富於奇謀妙算的「名副其實」的軍事家(不是那種愛國氣節可嘉或者堅韌不拔地奮鬥但是軍事才能頗有爭議的「軍事家」)。明末漢軍的戰鬥力已經消彌到了極限,但他竟能把他們訓練得可以直面「滿萬不可敵」的女真鐵騎,百戰百勝不算,更書寫下了兩番重創努爾哈赤和皇太極這樣優秀的對手的華彩篇章!
前人之述備則備矣,雖然當讀到那些行刑的場面時,我們的心會緊縮成一團,我們也許四肢冰涼、甚至看透了世道;但絕沒有人會對袁督師受刑之時的痛苦感同身受,我也想不出中外歷史人物經歷過像他那樣在肉體和精神上都是無極的痛苦。一些朋友說朱由檢(崇禎)先生是被日壞的國事逼瘋了,導致心理變態怪不得他本人呵。好吧,就算我是絕對的不同意也暫且不論,畢竟這個是他一人之事。可又有人說這完全是朝廷的錯,老百姓受到了愚弄欺騙他們其實是也無辜的。在紀念堂的一個欄目中,柏楊送給這樣的民眾一個稱號曰「愚惡」,而我,也一向認為愚昧是天底下最大的罪!袁督師為邵武縣令時期的清廉令名,或許沒有傳到你堂堂的皇民耳中來吧?但他鎮守遼東九年之久的衛國禦敵之功,寧遠、寧錦兩番大捷的偉績,你們難道也沒有耳聞,沒有心存感激和敬意?「遠」的暫且不提,可袁督師千里馳援,人馬疲憊不堪卻好歹仍把皇太極的雄師鐵騎阻在廣渠門外,家門前的戰事你們也沒有長眼睛嗎!更退一步,袁爺下獄幾乎一年以來每天都有同僚或者將士為他請命,有些鳴冤的書帖更是散發到了京城的各處角落,連朝鮮百姓也曉得他的冤屈,這些「皇民」卻更不產生半分半毫的疑慮。難道官方的輿論就那樣有效,足以完全掩蔽那麼多雙「雪亮的眼睛」?難道那幾句不知從何而來的市井謠言就能激發你們對英雄那麼刻骨的仇恨,以至於噬其肉、寢其皮、磔其骨猶不解恨?這一切的一切,按常理很是叫人想不通,因為你們的確歷來就是善良弱小智慧的代表--百姓;因為你們不是個人的殘暴而是群體性的喪失了人性啊--照這樣看來,你們也不過是一群行屍走肉罷了,就是行屍走肉也不至於殘毒和瘋狂到這種地步!民眾的愚惡,難道不比統治者的愚惡更加可怕、更加值得注意和鞭撻麼!
任何一位作家都是要站在「人民」一邊的,即便「人民」有什麼「不對」,也要盡量為其開脫,以淡化的筆法敷衍他們的罪惡,為其找出種種藉口。語言盡量委婉一點吧,有一點義憤也要變成無可奈何地嘆息,無法化作噴發的火山。(我們的教訓似乎還太少了,要不要想一想文革)還是拿破崙以輕蔑的口吻這樣說過:「只有雅各賓派是真正站在那些賤民一邊的,可是最終的結局卻是上了他們的斷頭臺。」羅伯斯庇爾和他的朋友們其實是死於黨爭,不過他們臨死前面對那些「不明真相」的民眾的辱罵和拋打,與我們的袁爺受刑時如出一轍,不過法國人可能稍稍文明一些,沒有撲上去又撕又咬的,也沒有使用千刀萬剮。
我的一位馬來華人網友趙聿鍵小弟對自己的種族歸屬深感痛苦,他對我說自己認為中華民族是世界上最劣等的民族!我聽了大感震驚。他對中國的印象大部分來自於柏楊著名的《醜陋的中國人》(承蒙盜版了,好在我讀過),那本書也的確鞭辟入理,寫透了中華民族整體性的醜陋面(偏激處也多,暫不論)。我真不敢把袁督師的故事告訴小趙,以免他更加為自己的種族恥辱難當而跳海自盡。要告訴,也要等到柏老先生續寫一篇《美麗的中國人》且把袁督師收錄其中的時候。在紀念堂所收錄的那麼些篇紀實文章(或者小說)當中,我唯一感到不「實」的,是他們都說袁督師完全不以肉體上的痛苦為痛苦(感謝他們的好心!):臨刑前面容安詳,行刑時可以不作聲,即便作聲,也絕不會是呼天喊地而是「一直在長嘆」。讀到這些地方我不禁有些疑惑,真的是這樣?真的會是這樣?--我又何嘗不希望是這樣呢!最後當我讀到袁督師的《臨刑口佔》時才有了些釋然,或許他們所言,所揣測全是真的吧?否則怎麼要凌遲了還能寫出詩來?換了我,要砍頭倒還做得到這一點,如果是凌遲的話怕是絕對不會有詩興!「死後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遼東」就憑著這句文學價值不怎麼高的「口佔」,真是令人對袁督師的崇敬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難道他對於馬上就要到來的極刑真的毫不為意麼?一唸唸竟還牽掛著他的遼東、他的事業、他所保護的國家和人民--還包括眼前這些手持刀斧利剪的人,他們正排著長隊巴望著將他碎屍萬段。他不會不明白他們要怎樣對待他,可他竟已原諒他們了!忠魂依舊守遼東!!還是那句話,若是砍頭我或許也能做到寬宥,若是凌遲可就絕對做不到!能做到的人,心胸必定如海一般博大,以至於人世間任何愚惡污穢都能於此融化。能做到的人,他的愛必定如海一般深沉,雖然他實在是愛得過了頭,直愛得「父母不得以為子,妻孥不得以為夫,手足不得以為兄弟,交遊不得以為朋友」;愛得成了「大明國裡一亡命徒」,一大漢奸;愛得被所忠之君所愛之民活活磔死,天下唾罵,沉冤百年。
在蒐集袁督師遺詩的時候,我不禁又一次目瞪口呆。因為正如你們也將看到的,他其實真是一個極諳為臣之道,政治預見力非常強的人而絕非一個軍事上的天才政治上的傻瓜!特別是《哭熊經略》二首和《題孟縣韓昌黎故居》一篇,可以說他已將自己未來的下場窺視得一清二楚了,但仍毅然「舉世所不得不避之嫌,直不避之而獨行」,殺毛文龍、請發內庫、與後金議和、招祖大壽回軍:以一人之力撐起搖搖欲墜的大明蒼天,卻也分明是一步步把自己往死路上送--此中的矛盾心情和漫長痛苦,又豈是今天的人們所想見得到的?這真是袁督師又一心跡卓絕,人所不及之處。有位網友說得好,不計個人安危這點,歷史上倒是有很多人做得到;而不計個人譭譽,恐怕就沒有幾人能做到了。更何況恰與今天的人們相反,古代的志士一貫是將名節看得高於生命的。袁督師不僅能把生命置之度外,還能把身後的名節也置之度外,尤為難能可貴,不得不說他比諸文天祥、史可法又高出了一頭!「心苦後人知」可能是督師臨刑之前的唯一願望了,但如果後人依舊「不知」(如果不是乾隆皇帝動艘幌吡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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