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露生於一九○七年,原名胡壽楣,又名胡楣,「關露」是她後來從事文學寫作的筆名。畢業於南京中央大學,自幼喜愛文學,三十年代在文壇已是頗有名氣的女作家,尤擅長於寫新詩,趙丹、白楊主演的經典電影《十字街頭》的主題歌「春天裡」即出自她的手筆,是中共左翼文聯的活躍女性。
關露一九三二年春被吸收加入了中共地下黨,這一選擇從此改變了她的命運,造成了她下半生的悲劇。
◎ 奉黨之命做漢奸文人收集情報,勝利後仍揹黑鍋
一九三七年上海淪陷後,關露奉黨組織之命留守上海孤島。一九三九年中共南方局負責人葉劍英密電她到香港見廖承志。到香港後,通過廖承志(時任八路軍駐香港辦事處主任)見到了中共特務頭子潘漢年,接受了一個機密任務──打入上海汪偽「七十六號」特務機關,充當中共與汪偽政權特務頭子李士群之間的聯絡人。當時李士群與中共暗通款曲,提出由
關露的妹妹胡繡楓與他聯絡,因胡繡楓曾對李士群有救命之恩,李信得過,但胡繡楓在大後方另有任務,潘漢年遂決定改派關露。
潘漢年對關露說,「今後要是有人說妳是漢奸,妳可不能辯護,要是辯護,就糟了!」關露無條件地接受了任務,回到上海與原來左傾文化界朋友斷絕來往,承受著同胞難堪的眼光,與漢奸頭子李士群交際應酬。
一九四二年,中共特工系統另外派人與李士群聯絡,關露接令如釋重負,向組織提出到延安或去新四軍。但想不到組織派給她的新任務更叫她難堪:進入日本文化界,扮演漢奸文人的角色,為中共蒐集日本方面的情報。
在共產黨員無條件服從黨的工作需要的組織信條下,關露犧牲了自己的名譽,進入日本大使館和海軍報導部合辦的《女聲》雜誌任編輯,並經上級領導吳成方指示赴日本本土參加了「大東亞文學代表大會」,消息並見了報。
在當「漢奸」的這段時間,面對朋友的鄙視和世人的責罵,作為理想主義者新女性的關露內心是很痛苦的。她一再想脫離此羞辱環境,調往他處去抬頭做人,但多次向組織要求調離上海,均被拒絕。關露只好忍辱負重,唯一的希望是抗戰勝利後還她清白。
但一九四五年抗戰勝利了,關露的噩運也從此開始。
關露戴著「文化漢奸」的帽子,國民政府懲辦漢奸,她首當其衝。為了怕暴露中共與日偽間的秘密關係,中共不是出面澄清關露的真正身份,而是將關露迅速轉移到新四軍根據地,要她躲起來。渴望著新生和戰友理解的關露隨後即遇到一連串誤解和羞辱,使她精神大受刺激。先是在街上遇見上海來的青年當眾罵她是漢奸,她為此大病一場,患上輕度精神分裂
症。
隨即她多次要求發表詩作,卻被《新華日報》社長範長江要求她換一個署名,說如果共產黨報紙上出現關露的名字,就會在群眾中造成不好的影響,有人會以此為口實攻擊共產黨。關露的朋友這樣勸她:「你為甚麼不能讓人們把關露這個名字忘掉呢?你應該考慮黨報的榮譽,不要去考慮你個人的榮譽。」關露當場失聲大哭。
而且關露失去的不僅是榮譽,還有愛情和終身的幸福。
◎ 鄧穎超干涉關露與王炳南戀愛
關露曾戀愛過兩次,都不成功,後來為了革命又一個人單身十幾年。她第三個戀人是中共建國後的外交高幹王炳南。兩人相識於抗戰前夕,一九四六年兩人再度相逢後,王炳南已與其德籍妻子王安娜離異。三十九歲的關露與王炳南感情發展迅速,很快就到談婚論嫁的程度。當時王炳南為國共談判中共代表團成員(周恩來為團長),可常乘軍調處飛機來往南京與蘇北中共根據地。一次王炳南欲乘飛機去看關露之前,按中共的黨組織原則向周恩來夫婦匯報了與關露的戀情。周氏夫婦認為兩人結合會對黨不利而表示反對,鄧穎超還趕到機場將王炳南留了下來。鄧說,「恩來和我反覆研究,認為關露是個好同志,但由於她的這段特殊經歷,在社會上已經造成不好的名聲,群眾以為關露是文化漢奸,而你又是長期搞外事工作的,群眾都知道你是共產黨。如果你們兩個人結合,將會在社會上產生不好的影響。」
為了黨的利益,王炳南向關露寫了絕交信,並說明瞭原因,這對關露是致命的一擊。從此這位曾相當浪漫的女詩人封閉了她的感情世界,再不談感情事,心如死灰,形單影隻地苦度下半生。
而且從她抵達解放區後,因為這段經歷而不斷地受到政治審查、拘押和監禁。從解放區的整風運動、反胡風運動、潘漢年案、五七年反右直到文革,每次她都是「運動員」,一共關押被捕四次,前後坐牢十餘年,多次精神陷於崩潰的境地。
◎ 對黨絕望而自殺告別苦難人生
文革結束後的一九八二年三月,關露長達幾乎半世紀的冤案終獲平反,中共中央組織部發出了一份題為「關露同志的平反決定」,首次澄清關露是由黨派往上海作情報工作,「不存在漢奸問題」。
但此時這一遲來的恢復名譽對關露己毫無意義,她已走到人生盡頭,滿頭白髮,週身病痛,孑然一身,住在一間只有十平方公尺的陋室中,孤苦無依。對人生她己毫無留戀。
就在獲得平反的該年冬天,在一個寒風凜冽的日子,絕望的關露吞安眠藥自殺了。她平靜地躺在一張破舊的單人木板床上告別了苦難的一生,枕邊唯一陪伴她的是一個大塑料娃娃。是年關露七十五歲。死後,她在左聯時的好友丁玲悲憤地說道:「我們的社會主義國家應該充滿陽光,但是陽光照不到她身上。」
另一位女作家楊沫說關露「把一生貢獻給了黨」。但黨給了她甚麼?
關露最後以自殺了結人生,是不是最終對利用蹂躪了她一生的這個邪惡的黨宣告了她的憤怒、反抗和決絕?
摘自金鐘主編《共產中國五十年》,開放雜誌社出版,1999年11月第二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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