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光:「新」的遊戲——16大報告初步印象

江澤民十六大報告一出來,稱頌其『新意』的評論不少。據某位有心的黨代表統計,報告至少九十多次使用『新』字。不過,『新』字是否等於新意,結論不能這麼簡單。否則,全文只用一個『新』字,重複三萬遍,豈不是可以做到天地全新、再造宇宙?至少,那會讓人印象更加深刻。

有看官說,你這叫『抬槓』,不是說理。且慢,我的道理在後面:這份報告,是不是被看作一份治國綱領?那麼,治國綱領新不新,是不是要看有沒有提出新的治國辦法?既然如此,有沒有使用『新』這個字,並沒有多大意思;有意思的是,有什麼新政策。

報告的主題是『三個代表』--這不出所料。從技術上說,『三個代表』已經宣傳了兩三年,這次報告中沒有什麼新話,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可以理解』歸『可以理解』,『沒有新話』還是『沒有新話』,不能因此就一定說那些已經在北京的報紙上出現過上百上千次的句子是『新』的。

『三個代表』的真正新意,據說在於『資本家入黨』。的確,這次大會上的一些私營企業家代表,風頭甚健,甚至蓋過了省委書記和省長。可是,根據中國官方媒體報導,我們看到,在十六大代表當中,江蘇遠東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兼總裁蔣錫培,是一九九一年加入中共;浙江飛躍集團老闆邱繼寶,一九八六年就申請入黨,如今在黨已經十四年了。顯然,這都早在江總書記去年發表以允許資本家入黨著稱的『七一講話』之前。當然,人類歷史很長,你也可以說十多年前發生的事情就算『新事』;不過,這和『與時俱進』的說法恐怕就不大合拍了。

我最關心的是政治改革。可是,這一部分,連『新』這個字都比較少見,更多的是『堅持』和『加強』。這與報告開頭再三強調『創新』的論述,形成一種甚為弔詭的對照。根據報告,政治改革就是要加強黨的領導--其實這不需要通過什麼政治改革來實現,倒不如說應該通過對於二十多年改革的『再改革』來實現,那就是回到毛澤東時代。事實上,從報告所論述的相關問題來看,這種『回歸』相當明顯。比如說,在談到工會時,報告延用『工會是黨和工人之間紐帶』的說法。在共產主義運動史上,眾所周知,這是列寧主義(甚至不是馬克思主義)的發明,等於強調工會必須服從黨的領導,與『工會要代表工人利益』的說法形成政治對立。又比如說,在強調所謂『民主集中制』的時候,報告對『民主集中制』的定義,同樣回到列寧主義,引用『民主基礎上的集中和集中指導下的民主』這一傳統概念。有趣的是,這是和所謂『黨內民主』放到一起來論述的。征諸政治學文獻,誰都瞭解:列寧主義政黨最顯著的特點,就是沒有什麼『黨內民主』,只會在『民主集中制』的口號下搞『統一思想』和『全黨服從中央』。這就是為什麼歷史上,國民黨雖然不搞共產主義,但是也被公認為列寧主義政黨的學理原因:因為它的運作也是一切集中到『一個領袖』。『民主集中制』本來就是作為民主的對立面提出來的,在實踐中更是從來都只有集中而沒有民主。這一點,在八十年代中國共產黨內部,已經有了深入的討論和深刻的反省。十多年之後,把被父輩拋棄的祖輩法寶再拿出來,不叫『倒退』卻叫『前進』,不叫『返祖』卻叫『創新』,可見中國語言多麼奇妙,中國政治多麼高超!

其實,我不是一個進化論者,並不一味讚賞『新』而反對『舊』,也不完全排斥『返祖』而推崇『創新』--是中共自己,最愛那個『新』字,從過去的『新中國』到今天的『新新新』。問題在於,無論新舊,是不是能夠解決問題?什麼問題呢?報告裡倒是有所涉及。看江總書記談到腐敗問題時的表情與聲調,聽代表們這個時候的長時間鼓掌,你就知道,本港一些資本家看到別人寫中國腐敗的文章就大搖其頭,其實與他們滿心要巴結的黨中央最沒有『保持一致』。黨中央是把腐敗問題看得很嚴重的--誰敢說這句話『政治錯誤』?可是,有什麼樣的『創新』措施,能夠解決這個問題呢?黨的權力越集中,腐敗就會越減少?工人越聽黨的話,腐敗就會越減少?或者是,黨員都變成了資本家,人人自己兜裡有錢,不需要貪污公款,腐敗就會大大減少?反正,十六大報告對此沒有提出任何實際政策措施。空洞的說法越響亮,也只是越發見出其空洞而已。

講了那麼多『新』,報告卻似乎沒有提到『新老交替』。也許『只做不說』(說了的也就不做?),我們等著看。

原載香港《信報》(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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