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抗争历史留影,为香港青年造像(图)
——读陈慧长篇小说《弟弟》
图书《弟弟》作者:陈慧(图片来源:合成图 合成者Hyder)
【看中国2023年7月14日讯】远隔南北半球,读完陈慧的小说新作《弟弟》。据说在台湾出版后已经五刷,那是很好的成绩,也证明陈慧去到异乡,仍保持她的创作态势,仍为香港魂牵梦绕。
年轻的朋友可能不太知道陈慧,她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作家和电影编剧,她的剧本先后改编为影片上映,她的长篇小说《拾香纪》曾获香港文学双年奖,当年担任评审的有刘绍铭教授与老作家刘以鬯,我有幸也是那一届的评审,因此认识了陈慧,后来她的作品转到天地图书出版,我们有过一段长时间的合作,也时常见面饮茶。
那真是一些好日子,朋友们都兴致勃勃做自己喜欢的事,社会还有活力,香港文化还有余温,我们都还沉浸在寻常日子的微欣中。陈慧比我稍早一点离开香港,到台湾教书,她有新作出版,我拿在手上有一份亲切感,好像见到老朋友一样。
陈慧的小说有地道的香港味,擅长将历史风云编织在家族变迁之中,对亲情与爱情的观察与描绘丝丝入扣,又能细致把握人物的心理转折。《拾香纪》如此,《弟弟》仍充份沿袭她的优势,只是比以前更深沉而巂永。
《弟弟》写姐弟情,却以占中以来的香港政治运动为大背景,背景很淡,亲情很浓。她有意放弃抗争现场的描绘与宣染,重在人物关系的演化与心理的变迁。这种写法需有高屋建瓴的把握,需要对人物与事件的分寸胸有成竹,否则容易流于空洞,幸而陈慧拿捏得很好,松紧合度,虚实相映成趣。
《弟弟》的姐弟情写得非常动人,他们不是一般的姐弟,父亲在大陆另组家庭,母亲做生意麻醉自己,父母与孩子若即若离,只剩姐弟二人相依为命。人说长姐如母,这个姐姐扮演的就是半个母亲的角色。
弟弟一天天长大,他独立的生命个体在慢慢成熟,慢慢脱离姐姐的关顾,姐弟俩的关系遂进化到一种遥远的牵挂:分明性命相系,却又各有生活轨迹,好像有不少交接,实际上却渐行渐远。
小说后半段,蜻蜓点水一样侧写弟弟参与占中运动、旺角事件以至反送中运动的点滴,这方面的描写也一直相当淡薄疏离,甚至缺乏一种现场感。我猜这是陈慧刻意为之,她志不在描写运动本身,志在描写运动中的香港年轻人,描写他们的愤怒与痛苦,描写他们曲折的心理转折,以及与荒谬现实的撞击。
正是将政治运动的现场推远了,运动的喧哗与惨烈虚化了,人物的内心才更鲜明地突显出来,这当然有一点冒险,但陈慧的处理却表现为一种独特的艺术手法。弟弟长时间在抗争现场,姐姐也同情参与运动的年轻人,多次到现场支援,只是人物与事件好像很远,模糊了很多激奋的场面与嘈杂的市声,真正的冲突被过滤了,却有很多不太分明的东西不动声色深植在人物内心。
这是陈慧聪明的地方。香港近年的抗争场面,多数人都了然于胸,当读者接触到这些离远看到的社会事件时,他们会在自己内心去组织真实的场景,令小说人物的真实感受,平白多出一种由读者生成的背景声色,所有的骚动与喧嚣,便像电影上全景镜头一样,在读者的脑海里演化出来。
正因省略了现实场景的描述,使人物心理的细腻变化显得更有层次,更富于悬念,也更让读者牵挂。
小说结束前,姐姐正筹备结婚,而弟弟却准备进入“退出机制”,所谓“退出”,是向姐姐坦承结束生命的决定。这是相当惊心动魄的安排,现实中未必有一个姐姐可以接受弟弟自杀的计划,但小说中的姐姐却没有呼天抢地地阻止弟弟的决定。
只有对生命极度绝望的人才可以有这样惨淡的抉择,这是非人性的,又是人性的,这是非现实的,又是现实的,这不是香港的,又绝对是香港的。
看完这部小说,只觉一颗心塞住,虽然轻描淡写,但却沉重得承受不起——今日香港的年轻人竟绝望至此,今日的香港竟令人心灰至此。香港变成这个样子,香港人完全无助,完全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更无法拯救香港的沉沦,这就是我们的年轻人要泰然赴死的理由?
小说结束时,姐姐还没有结婚,弟弟也还没自杀,他们的命运如何,仍旧有待读者去完成,这也是陈慧聪明的地方,作者与读者,彼此合作来形塑我们的城市和我们的青年。
陈慧是电影编剧,她的小说读起来都像电影的分镜头剧本,有全景也有中景,有情节也有特写,很多蒙太奇式的剪接。文字非常简洁明快,有浓重的香港情怀,也有淡淡的市井味,这是如假包换的香港小说,是这个时代香港人的心灵史。
陈慧长时间关注和参与香港的社会运动,占中运动时她是占中十死士之一,她是香港作家中站得最前面的一位。今日回望,当日的血与火褪化成远天的霞色,陈慧召回香港的魂魄,把它们重塑出来。
我不知道是否真正理解了她的小说,可能每个读者都会有不同的读法。不管如何,我衷心祝贺陈慧又一部佳作面世,希望有更多读者通过她的作品去缅怀我们经历的那些风雨交加的日子,并且不要忘记为我们的城市付出生命代价的香港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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