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一家医院的新冠患者(图片来源:HECTOR RETAMAL/AFP via Getty Images)
【看中国2023年1月13日讯】之前从未想过奶奶会离开我们,人们都不擅长在活着的时候思考死亡这件事,而思考这件事,我只准备了两年,太短。
以前我总是觉得一个人在悲伤的时候,没有情绪也没有能力写字,现在才知道,在亲人的生命头也不回更无法挽回的流逝之时,文字是我唯一能抱住她们的方式,是唯一能和亲人间留下来的链接,就像童年时掉下来的牙,它被扔上房顶的一刻,就好像没有离开过我们,而新的也将茁壮成长。
正在杭州机场等回蓬莱的飞机时,我爸给我打来电话,说奶奶走了。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我赶紧擦干。经历过这三年,我非常理解一个人在街头在地铁里在火车站在任何一个公共场合放声大哭,人们心里太苦了,但我不想这样做,周围的人群,渐渐的没有那么多善意了,没有那么多共通的人性了,也就没有人味了。这样做也会让人变得软弱,就像我从来不喜欢读和写那些感情充沛的文字一样,它能使你那颗已经强硬或者麻木的心重新苏醒重新软弱,而在这个时代这个时刻,我们只能自己坚强自己强大自己保护我们的爱人。
昨天,北京的朋友坐飞机把辉瑞的P药送到我老家,机场都没出就返回北京了,那时候我们都觉得有希望了。但是奶奶那时候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上了呼吸机也没有用,医生说可能不行了。昨晚做了很多梦,也想了很多次奶奶会好起来,当然也想了很多次她的离去,当她真的走了,我此刻只能在飞机上写一些字,我也冒出过很幼稚的念头,在天上会不会离她更近一点,随即就赶紧掐灭了这种念头,但还是没忍住往窗外望了望,阳光很好,云朵很厚,像某一年她正在做的棉被。
前两年奶奶头脑还清醒的时候,有一年过完年我要回杭州时,她对我说,这次你走了,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见到。我知道她是说自己的身体,在我的认知里,奶奶的生命力一直很顽强,直到第二年回来,她突然不认识我了,说话也只重复来重复去那几句,我知道她更衰老了,也知道我们能一起生活的日子不多了。其实细想想,我们所谓的在一起,也只是见面而已,甚至聊天都很少,每一次都是她摸摸我的手,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什么时候走,快走的时候又会问我下一次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交流,没有关于工作的,没有关于吃喝的,没有关于旅行的,更没有关于世界的,哪怕是关于我们生活的小镇的,我们之间只有“看望”,她像一块活着的墓碑,就像之后,也像之前,我每年回来看望她几次。自从她的腿脚不好后,她就很少到外面,别说去哪里旅游,出小区都很少,每次回家,都看到她在阳台上望着窗外,跟我说路上的行人这个是谁那个是谁,后来她慢慢的话也不说了,只是望着窗户外面。有时候我觉得她的离开挺好,她可以更自由的行走了,也可以看到更多的风景。
昨天在朋友圈看到一张图,图上写的是“全中国的儿女都在和死神抢父母。”还配了几个字“瞬间泪崩了”。的确是这样,可事情又不只是这样。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话说得像在做一件极其壮烈又感人的事情,仔细想想,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很多时候我们往往不自觉的在用自我感动和自我美化来掩盖自己的无力甚至是对追寻真相的懦弱和无能为力,以及对遭受的恶果的反思勇气。我觉得我们配不上这句话,什么跟死神抢父母,先过了活人这一关,先过了人祸这一关,再说跟死神的事。我不是想批评什么,只是想说,从今往后,我们嘴里说出的爱,应该再认真一些,应该再用心一些,再果断一些,家人一起,做一些决定。
之后我们还要面对很多次死亡,在一次次亲朋的离去时,学习如何面对死亡,直至最后面对自己的死亡,可我们面对活着尚且如此迷茫无助,将来又如何面对死亡,我们对活人尚无怜悯之心,又谈何尊重死人,官员说让老百姓死的有尊严,好像在给我们一个希望一样:活着受点苦忍忍就过去了,只要一死,保你有尊严。听起来很可笑的一句话,在这样的环境里,却又真的很像给了这些辛苦生存的人一个未来的希望,一个没有未来的希望,一个有希望的死亡。
我想写她有多少丰功伟绩,想写她有多么了不起,可她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农村老太太,我明白,有些是写给外人看的,有些是留给我们自己的。如果要总结她一生的成绩,我最想说的还是,她的每一个孩子,她的孩子的孩子,都被教育的很好,不是拥有多世俗的成功,而是他们每一个都很善良和正直。
姑姑在家里的微信群里发了奶奶用过的社保卡和身份证,我想她的用意大概是跟我写这些字一样,希望我们不要忘了她,马连芬,1924年3月21日——2023年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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