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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曾经的记者:铠甲换了 但战士终究还是战士(图)

 2021-11-13 06:57 桌面版 正體 打赏 1

南方周末
南方周末元老左方在香港出版《钢铁是怎样炼不成的》(图片来源:网络)

【看中国2021年11月13日讯】今天是记者节,看到一些朋友都在发文纪念这个节日,我却突然失语——当真正的新闻已经死去,“记者节”还能纪念什么呢?

前几天,南方周末元老左方去世,满屏都是关于他的纪念文字。其实大家悼念的不是一个媒体人的离去,而是自己所熟悉和怀念的时代的仓促结束。

左方生前在香港出了一本口述史《钢铁是怎样练不成的》,道尽创办南方周末的进退维谷和个中艰辛。书名让人拍案叫绝。

按照朱学勤先生的解释,书名凝结着历史。从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到《真理报》办报模式,至“新华体,人民语”,这是一条死路,这样的“钢铁”是练不成的。在它的输出国以失败告终,在它的诸多输入国也同样“炼不成”。

明知这样的“钢铁”是炼不成的,明知假装炼成也是内里脆弱的,但很多地方至今还在炼。“熔炉”架得气势恢弘,工人煞有介事地前后忙乎。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炼出来的是啥玩意。

我猜想,同样,在编织“皇帝的新装”时,大臣们也一定安排了很多纺织工人为圣上效劳。他们面带微笑,优雅地挥动着金梭银梭,穿过看不见的丝线,织着一件谁也看不见的衣服。

嗯,他们一定是元宇宙的始祖。

钢铁是要在炽热的火焰和突然的冷却中锻造的。在一个火焰不够炽热,冷水太过冰凉的环境,钢铁注定是炼不成的。

在过去的十几年,我眼睁睁地看着很多质地良好的材料主动、热情地跳进熔炉里,想炼出点名堂。但结果如何呢?有的把自己熔化了,化为青烟腾起;有的被巨手挑出后扔到筐里,变成废渣;有的炼完后化为身段灵活的“绕指柔”,全然没有“百炼钢”的铮铮质地;有的从熔炉溅出,悲伤而庆幸地看着自己的伙伴消逝在熔炉里。

没有一块像样的“钢铁”可以永久留下。

如南方周末前编辑连清川在一篇悼念左方的文章中所言,“我猜想我们那一代人,所有的人都失败。老左炼来炼去,什么钢铁也没有炼成;江老师看着要炼成了,最后还是毁于一旦;而我们所有的人离开之后,各自期望能够炼成一个什么东西,可是终于却什么都没有炼成。”

是的,我们这一代媒体人都集体失败了。不管是在体制外还是体制内,我们都曾经想尽一己之力,为贫弱者呼吁,让悲伤者前行,努力推动社会一点点进步。可是到头来,西西弗斯的石头推上去又滚下,我们磨破了手,最后手里只攥到一把带血的沙土。

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轻轻说:一切毫无意义,一切毫无意义。

我曾经供职的媒体是体制内报纸,但是几个同道努力撕开一个口子,劈开一个舆论监督的空间。本科为电力专业的前同事+好友李曙明,当年锻造了一柄锐利的时评“利剑”,法眼观潮,针砭时弊,与中青报曹林等时评人齐名。他最轰动的一篇时评是关于刘涌案的。

刘涌是当时轰动全国的沈阳特大黑势力团伙案的“黑道霸主”,一审被判死刑。2003年8月15日,辽宁省高级法院对刘涌改判死缓。判决结果披露后,舆论大哗。李曙明于8月21日在上海《外滩画报》刊登了质疑文章:如果罪孽深重如刘涌都可以不死,那么,死刑留给谁用?文章被《人民网》转载后,引发了盛况空前的争论和质疑。最后,最高人民法院再审“刘涌案件”,于当年12月22日判处刘涌死刑,立即执行。

彼时的曙明,短发萧骚,意气风发。他喜欢咧着嘴似笑非笑,喜欢喝点小酒。酒喝到一定状态,就少了法律人特有的轴,而有了几分文艺气息,看人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几年前,传统媒体江河日下,舆论监督已无任何空间。曙明无法忍受手脚被缚,下海做了律师。

我们曾经相约2019年夏天好好喝场酒,不醉不归,但是直到如今也无法如愿。我其实挺怕见他的,看着曾经激烈的他如今变得平和,一头黑发泛着白霜,想到我们曾经共同经历和见证的媒体黄金时代,我会伤心不已。

那些年,一个朋友组织了“法律记者沙龙”,我偶尔也会参加。沙龙上有很多媒体大腕闪现,我第一次见到了南方周末记者郭国松。忘了他具体说什么了,只记得他长得挺朴实的,分享的内容也很激荡人心。专注环保的光明日报记者冯永峰,分享了自己从事环保报道的体会,表达了对中国环境被破坏的忧患意识。

很多年后,郭国松在体制外兜转了一圈,回到了体制内,听说后来在法制日报社主办的《法治周末》任执行总编辑。冯永峰后来成了“自然大学”发起人,并创办了达尔问自然求知社。著有《拯救云南》、《没有大树的国家》、《狼无图腾——草原在哪里》等环保著作。

他们两个人的发展路径,前者在我看来有点出乎意料,后者则是顺理成章。

那时我父母回南方了,先生工作忙,多数时候是我带孩子。一次参加活动带着两岁的女儿同去。轮到我发言了,女儿还躺在我的怀里,拨弄着我衣服上的扣子。忘了自己当时说什么了,只觉得一个想行千里路、却有儿女拖累的女记者好无奈,好尴尬。

就是在某次法律记者沙龙上,我见到了后来名满天下的小许先生(编者注:许志永)。他出生于河南民权县,似乎是命中注定,故乡是他的出发点,也是他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他性格温和,话语不多,虽然已经是大学教师了,但是笑起来依然像个清纯的大学生。

几年后,他的命运起起伏伏,关于他的各种消息一直在江湖流传。我无法为他做什么,只能为他祷告。愿天国的钟声响起的时候,这片土地上的正义可以得到真正的实现。

值得书写的故人旧事很多很多,今夜,他们像雨点,拼命敲打我窗。回忆如潮,让人喘不过气来,就此中止吧。

曾经风云激荡的岁月早已随风而去,我们曾努力炼就的“钢”如今锈迹斑斑。

似乎还没有长大,我们就一夜苍老。老成白头宫女,在孤寂的宫里说着天宝旧事。似乎值得我们怀念的,仅有那段闪亮的日子。那是我们这代人的昨日世界。现实如此不堪,我们还能说些什么呢?

我清楚记得北京跨入“千禧年”的那个夜晚,很多人站在石景山路路边燃放烟花。满城欢腾,满天绚烂。那时我即将从中国新闻学院毕业,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愿景。我觉得自己就是为新闻而生的,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自油的向往。

二十一年过去了,酒阑灯灭,一地残红。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都慢慢老去了,沧江生白发,灯火坐黄昏。

和岁月一起埋葬的,还有我们曾经为之疯狂为之哭泣的新闻理想。

好在,记者不是一个职业,而是一种生命的底色。一日为记者,终身都拥有观察世界、记录生活、质疑现实的气质。

铠甲换了,但战士终究还是战士。

(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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