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自守,惟道是务。(图片来源:pixabay)
王昶,字文舒,太原郡晋阳县人。三国时期曹魏大臣、将领。
王昶少时知名。魏文帝曹丕即位前,为太子文学。曹丕即位后,历任散骑侍郎、兖州刺史等职,其间曾撰《治论》、《兵书》等书为朝廷提供政治参考。明帝曹叡即位后,升任扬烈将军,封关内侯。
王昶为兄弟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取名字,都依据谦虚和诚实,用以显示他的志趣。所以他兄弟的孩子,王默字处静,王沈字处道,自己的孩子一个叫王浑,字玄冲,一个叫王深,字道冲。
默:静默而不作声。处:安住于,遵循。静:安详,闲雅。
沈:意同沉,低调不张扬。道:“道”的概念是老子首先提出来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浑:天然纯朴。玄:深奥的。冲:空虚,谦虚。
深:玄妙,深沉,深奥。
四人的名、字皆出于老子《道德经》。
说文解字并非本文的重点,以上几个字只提供简单释义以供参考。当然汉字背后的深层和更全面的含义难以三言两语说清,有兴趣的读者可参考相关资料和查阅有关的典籍。
王昶作有《家戒》,劝诫子侄及家族后辈们如何做人处事,其文被收录在《三国志》中。在《家戒》中,王昶对后辈们淳淳教诲,金玉良言,读之如醍醐灌顶,发人深省。
《家戒》的主要内容如下。
作为晚辈,最重要的是珍爱自己的身体、有高尚的道德修养及品行、并以此来显扬父母。这三件事谁都能明白其中的价值,可还是有人身败名裂,殃及家庭,致使全家覆灭,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他们开始所学习的就不是正道。
讲究孝敬仁义,这是诸事中最重要的,是立身行事的根本所在。讲究孝敬,宗族内部才相安无事,讲究仁义,则会受到乡亲邻里们的尊重。这就是说好品行形成于自身,名声就会显扬于社会了。人如果不注意品行修养,舍本求末,而去追逐物质享乐,就会崇尚虚浮奢华,以至结党营私。贪恋浮华让人变得虚伪,互结朋党则会酿成隐患。不要崇尚浮华,不要结党营私,其中的道理,显而易见,但是仍有很多人重蹈复辙,这都是因为贪图眼前的名利所致。当然,富贵声名,谁不愿意拥有呢?但是有德行的人有时能得到却不愿要,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厌恶不由正道得到名利呀。
人生最大的祸患是只知进而不知退,只知追求欲望,而不知满足,所以才会有遭受困顿、招致屈辱的祸患,才会有令人悔恨的过错。常言道:“如果不知足,得到的也会失去。所以知道到什么地步就该满足了的人,永远是满足的。”(如不知足,则失所欲。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纵览古今的成败,观察预测未来的吉凶,那些追名逐利,欲壑难填的人,没有谁能保持家世不衰,而长久享有福禄的。我希望你们做人要严谨,立身行事要遵从儒家的教义,信奉道家的言论,所以给你们起名叫玄默冲虚,有深沉静默、谦和淡泊之意,要让你们看到自己的名字,时刻不忘它们的含义,不敢违背逾越圣人的教诲啊。古代时,盘子上有铭文,几杖上有诫文,为的是低头抬头都能看见它们,用来节制自己,提醒自己不能有越轨行为。更何况这些警言就在自己的名字中,难道不该随时警戒吗?
一般来说,事物成长的快,其消亡的也快;其生长的慢,就会有好的结果,得到善终。往往清晨开花的草,到晚上就该零落了;而松柏青翠,严冬不衰枯。因此品德高尚的君子不喜欢速成,忌讳做事急于求成、急功近利,戒忌阙党童子般的轻狂。
(阙党童子,语出《论语・宪问》——孔子所居住的阙里这个地方有一个年轻人,在宾主相见的礼节中替人传话。有人问孔子:这孩子是不是一个有上进心的人呢?孔子说:我看他坐在成人的位置上,走路的时候也要与长辈并行,他不是一个有上进心的人,只是急于成名而已。)
从前晋国的范匄因为在秦国客人面前显示才能,而被他的祖父武子狠狠揍了一顿,连他的发簪都被折断了,就是因为范武子讨厌他显摆去盖过别人。
人有点优点,很少有不自夸的,有点能耐,很少有不自傲的。自夸就会遮盖别人,自傲就会盛气凌人。遮盖别人的人,就会被别人遮盖。盛气凌人的人,人们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同样也会受到别人的压制欺侮。所以晋国的郤锜、郤佳、郤至三人,被自己欺侮的人所杀;王叔与人争权夺利,最后成为周朝罪人。这不正是他们以为自己比别人强,自夸自傲,喜欢争名夺利带来的灾祸吗?所以,君子不自夸其能,不是为了表示谦让,而是不喜欢遮盖别人。人如果能够以屈为伸、以让为得、以弱为强,就很少会不顺遂。
诋毁和赞誉,是产生爱和恨的根源,也是决定祸与福的关键,所以圣人对此特别谨慎。
孔子曾说过:“我对他人,诽谤过谁呢?赞誉过谁呢?如对某人有所赞誉,必经考核。验知其人确实有所赞誉的事实,这才称赞他。”又说:“子贡多言爱评论别人的优劣长短。难道他这样做就贤能了吗?我却没有这闲工夫。”像孔子这样有德的圣人,还如此谨慎,更何况像我们这些平凡之人,又怎么能随意诋毁或赞誉别人呢?
从前,伏波将军马援告诫他的侄子说:“听见关于别人的不好的传闻,应当像听到自己父母的名声一样,虽然听到了,却不能传出去。”这个告诫真是细心到极点了。别人如果诋毁自己,应当躬身自省。如果自己确有值得别人诋毁的言行,别人的诋毁就是恰当的;如果自己没有什么可被诋毁的行为和过错,那么别人的诋毁就是荒谬的。如果人家批评得对,就不要埋怨别人,如果别人批评得不对、所言荒谬,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危害,何必反唇相讥呢?
再说,听见别人诋毁自己就发怒,把恶名再推到别人身上,是憎恶别人而败坏自己的名声,那么人家就会越发诋毁你;与其让人家更起劲地诋毁你,还不如沉默寡言,退而修养自己为好。谚语说:“要驱除严寒,没有比套上皮衣更好的办法;要阻止别人的诽谤,没有比加强自身修养更好的办法。(救寒莫如重裘,止谤莫如自修。)”这话是很对的。如果是碰到那些搬弄是非的人,特别是凶狠阴毒的人,距离近点都危险,更何况和他们面对面地辨明是非、争论是非曲直呢?那就更危险了,这样做的祸害大得很啊,能不慎重吗?那些虚伪的人,言论没有任何根基,不依据道义,行为不遵守自己的言论,其浮浅是很容易识别的。可惜世人多被他们所迷惑,不愿意认真鉴别一下他们的言行。
近世的人如济阴魏讽、山阳曹伟都因为倾听邪恶、道德败坏而被处死,他们迷惑世人,扶持奸窃叛逆之人,煽动年轻人作乱。虽然他们被杀,但是他们的恶劣作风,污染世风,影响深远,要谨慎呵!
至于那些甘心于山林隐逸的人,像伯夷、叔齐等宁可饿死首阳山;还有像介子推等,宁可烧死在绵山也不愿出仕。虽然他们的言行可以对那贪欲之徒有所警诫,可以导向好的社会风尚,但是真正的圣人是不会像他们这样去做的,我也不愿意你们去效法。
你们的先辈,世代作官,崇尚仁义,为人谨慎,讲究孝悌之道,广泛向师友学习。我和世人交往共事,虽然有的出仕、有的隐退,情况各有不同,但各有其长处可取。颍川郭伯益,为人通达、聪敏而有智慧。可是他的为人,宽弘开朗不足,鄙薄与敬重都有些过分。如果他碰到中意之人,就十分敬重,犹如高山一般敬仰着;如果碰到不中意的人,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轻视他们如同草芥。我因为和他相知,所以和他来往密切,但不希望你们像他这样做。
北海徐伟长,不求名誉,不求财富,淡泊处世,追求道德修养、一心研习道义。即使遇到问题,他要是有所赞扬与批评,也都引用古人的言行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从不直接对人进行褒贬。我很敬重他,希望你们能向他学习。
东平的刘公干,有出众的才能,真诚且有大志,然而他的性情和行为不太相等,很少有约束和顾忌,得和失足可以正负抵消。我很喜欢他,看重他。但不愿你们追慕他。
乐安任昭先,为人纯朴敦厚,做事遵循道义,内心敏锐,处事宽厚,谦逊恭让,处世不避艰苦的环境,平时看上去好像胆怯,却能见义勇为,在朝做官则可以公忘私。我把他视为好友而推重他,愿你们以他为榜样。
如果你们能引而伸之,触类而推,你们就可以从我所推举的人物中得到启发了。
至于用钱,应以家族成员作为首先考虑的对象,施舍一定要注意周济那些急需的人,出门回乡要看望问候老年长辈,议论时注意不要贬低别人,作官时要崇尚尽忠尽节,用人交友一定要诚实,衡量人定要看其实际表现,处世一定不要骄傲贪淫。贫贱时不要忧愁、万不可自暴自弃,进与退要想到是否合适,行事要反复思量、“九思”而后行。如果这样做了,我还有什么忧虑的呢?
结语
千百年后,王昶的《家戒》对于今天的读者仍有许多值得借鉴和学习的地方。王昶推崇孝敬仁义,认为这是“百行之首,行之而立身之本也”,而要真正做到,修身养性、注重德行则是基石。
儒家和道家的思想对王昶有深刻的影响,因此他希望后辈们“遵儒者之教,履道家之言”,甚至为子侄们起名字,都“放以玄默冲虚为名”。王昶淡泊名利富贵,而把道德修养放在首位,他希望后辈们向那些“不治名高,不求苟得,淡然自守,惟道是务”的前辈学习,以“淳粹履道,内敏外恕,推逊恭让”这样的前辈为榜样。
对于如何说话、如何与人相处,王昶对后辈也有具体的指教。王昶强调遇到矛盾不要与人发生冲突和强行辩解,相反,“不如默而自修己也”,他认为“自修”,也就是提高自己的修养和道德更为关键和重要。“止谤莫如自修”!
人言常道,三思而后行,王昶提出了“行事加九思”,也就是比“三思”还要更加谨慎。
笔者冀望王昶的《家戒》能对读者有所裨益。
(参考文献:《三国志》)
附古文原文以供读者参考:
夫人为子之道,莫大于宝身全行,以显父母。此三者人知其善,而或危身破家,陷于灭亡之祸者,何也?由所祖习非其道也。夫孝敬仁义,百行之首,行之而立身之本也。孝敬则宗族安之,仁义则乡党重之,此行成于内,名著于外者矣。人若不笃于至行,而背本遂末,以陷浮华焉,以成朋党焉;浮华则有虚伪之累,朋党则有彼此之患。此二者之戒,昭然着明,而循覆车滋众,逐末弥甚,皆由感当时之誉,昧目前之利故也。夫富贵声名,人情所乐,而君子或得不而处,何也?恶不由其道耳。患人知进而不知退,知欲而不知足,故有困辱之累,悔吝之咎。语曰:“如不知足,则失所欲。故知足之足,常足矣。”览往事之成败,察将来之吉凶,未有干名要利,欲而不厌,而能保世持家,永全福禄者也。欲使汝曹立身行己,遵儒者之教,履道家之言,放以玄默冲虚为名,欲使汝曹顾名思义,不敢违越也。古者盘杆有铭,几杖有诫,俯仰察焉,用无过行;况在己名,可不戒之哉!夫物速成则疾亡。晚就则善终。朝华之草,夕而零落。松柏之茂,隆寒不衰。是以大雅君子恶速成,戒阙党也。若范匄对秦客,而武子击之,折其委笄,恶其掩人也。夫人有善鲜不自伐,有能者寡不自矜;伐则掩人,矜则陵人。掩人者人亦掩之,陵人者人亦陵之。故三郤为戮于晋,王叔负罪于周,不惟矜善自伐好争之咎乎?故君子不自称,非以让人,恶其盖人也。夫能屈以为伸,让以为得,弱以为强,鲜不遂矣。夫毁誉,爱恶之原而祸福之机也,是以圣人慎之。孔子曰:“吾之于人,谁毁谁誉。如有所誉,必有所试。”又曰:“于贡方人。赐也贤乎哉,我则不暇。”以圣人之德,犹尚如此,况庸庸之徒而轻毁誉哉?昔伏波将军马援戒其兄子。言:“闻人之恶,当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而闻,口不可得而言也。”斯戒矣至矣。人或毁己,当退而求之于身。若己有可毁之行,则彼言当矣。若己无可毁之行,则彼言妄矣。当则无怨于彼,妄则无害于身,又何反报焉?且闻人毁己而忿者,恶丑声之加入也,人报者滋甚,不如默而自修己也。谚曰:“救寒莫如重裘,止谤莫如自修。”其言信矣。若与是非之士,凶险之人,近犹不可,况与对校乎?其害深矣。夫虚伪之人,言不根道,行不顾言,其为浮浅较可识别。而世人惑焉,犹不检之以言行也。近济阴魏讽、山阳曹伟皆以倾邪败没,荧惑当世,挟持奸慝,驱动后生。虽刑于鈇钺,大为烱戒,然所污染,固以众矣。可不慎与!若夫山林之士,夷、叔之伦,甘长饥于首阳,安赴火于绵山,绵可以激贪励俗,然圣人不可为,吾亦不愿也。今汝先人世有冠冕,惟仁义为名,守慎为称。孝悌于闺门,务学于师友。吾与时人从事,虽出处不同,然各有所取。颖川郭伯益,好尚通达,敏而有知。其为人弘旷不足,轻贵有余。得其人重之如山,不得其人忽之如草。吾以所知亲之昵之,不愿儿子为之。北海徐伟长,不治名高,不求苟得,淡然自守,惟道是务。其有所是非,则托古人以见其意,当时无所褒贬。吾敬之重之,愿儿子师之。东平刘公干,博学有高才,诚节有大意,然性行不均,少所拘忌,得失足以相补。吾爱之重之,不愿儿子慕之。乐安任昭先,淳粹履道,内敏外恕,推逊恭让,处不避洿,怯而义勇,在朝忘身。吾友之善之,愿儿子遵之。若引而绅之,触类而长之,汝其庶几举一隅耳。及其用财先九族,其施舍务周急,其出入存故老,其论议贵无贬,其进仕尚忠节,其取人务实道,其处世戒骄淫;其贫贱慎无戚;其进退念合宜;其行事加九思;如此而已。吾复何忧哉?
(录自《三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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