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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平壤买两斤共产主义(组图)

 2017-12-12 09:35 桌面版 正體 打赏 2

我在平壤买两斤共产主义
被挤压在灰色与红色之间的朝鲜人。(图片来源:作者博客)

【看中国2017年12月12日讯】去过朝鲜后,再谈社会主义是野蛮的。

以及,后来才意识到全朝鲜有且只有一个胖子,他姓金。

又有,朝鲜烟,后劲大,像百米加速时的猛然后仰。

“当下中国距离实现共产主义究竟还有多远?”

“两三公里”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朝鲜。具体讲,去北朝鲜。后台有读者揭示:“你不是已经生活在朝鲜了吗?”

不过一开始我天真以为,西朝鲜和北朝鲜还是有区别的,

——然而旅程结束后我才意识到,这国度与那东北方的社会主义他者,本质的确一样。

边陲之地宜重复。过丹东海关时,中方导游一再嘱咐,不要乱拍领袖,不要拍军人,敏感问题不要问,出入边境都会检查手机,每人只能带两瓶酒两条烟,诸如此类。半个月前报旅行团的时候,指导手册就已经讲腻了。

当然,我也全违反了。

不过最主要的,导游举旗强调,朝鲜没有互联网。

朝鲜理应没有互联网。鸭绿江两岸相隔不远,但时间跨度足有三十年。一侧有当下最发达的移动互联网使用场景,一侧是停滞在七八十年代的信息荒漠。

但说实话,在过饱和的信息世界待久了,关闭手机网络那一刻,视知觉和脑内竟感到一丝轻盈。在朝鲜与世隔绝三天,除却最初的信息焦虑,那种惯性点开微信刷新的“幻肢痛”错觉,其余时间神清气爽,感官被全然放大至贴近真实。风更凛冽一些,零下气温更刺骨一些,阳光更刺眼,发呆都会更投入。仿佛回到十年前。

我想对于入境朝鲜的人来说,主要是“检疫”

我参加的旅行团,人员构成大部分是中老年,包含二三四线中小企业老板、背包客和体制内人士。一个小老太太后来一直强调自己的父亲参加过抗美援朝,跟我住一间房的老大爷言必称“毛主席”如何如何。一个深圳来的姑娘全程手持相机录像外加解说。一个做房地产销售的哥们儿常年国外旅行,说朝鲜是他亚洲版图的最后一块。

还有个西班牙小哥,天主教徒,全程笑而不语。

我呢,自己携带南朝鲜三星手机,戴南朝鲜索尼耳机,身穿西方国家快时尚品牌,Kindle里下载有《极权主义的起源》和《日常生活的革命》。还沿途聆听美帝国主义的靡靡之音。老旧列车开进新义州时,网易云正在播放Lou Reed的《Ride Into The Sun》……

“But if you are tired and you're sick of the city”

“Remember that its just a flower”

“Made out of clay”

顺带说一句,手机收到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来自新华社公众号的推送:《刚刚,韩国军方称朝鲜试射一枚导弹》。

军绿色的阿里郎

描述新义州边检站:灰色,严肃,安静。

军人和士兵面无表情,目光中有种专制压迫下的“纯净”,仿佛视线之间可以连成线,织成网,最终密不透风相互窒息。

我抬头看到一幢大楼上悬挂的“金日成主席”和“金正日将军”的头像,在寒风中笑意盈盈。

另一条铁轨上,一个朝鲜男人骑一辆自行车,吱吱呀呀缓慢经过。

军人上车检查。行李一件件翻找出来问询,手机收集并进行统计。逼仄的车厢里此起彼伏生涩的中文。

“女友?”一个年轻军官颔首。

“旅游。”我回答。

我记得后来和其他旅行团遇到,见一姑娘拿着苹果拍照,不停调试滤镜,觉得有点,搞笑。

透过资本主义滤镜拍摄朝鲜,不太符合社会主义。

新义州检查之后是漫长的午后。火车一直往平壤开,缓慢行驶在仿佛西北县市的朝鲜乡野,土地贫瘠,河流冰冻,牛,穿着臃肿在田埂奔跑的小孩,骑自行车的人,破旧筒子楼,国产货车,望向火车迷茫或无情绪的眼神,锈迹。

因为交通工具限制,大部分风景只能在车上拍摄,有些遗憾,但又很喜欢快速拍照的凑巧感。

在平壤和社会主义的初夜

接站的导游中文出奇好。一个叫小郑,一个叫小金,大方开朗,面容姣好。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小郑的父亲是朝鲜高级军官,母亲曾是电影明星;小金的父亲是医生。两人出身都非富即贵。

同样也是后来才知道,小金的双眼皮是做手术割的。她说在朝鲜很多姑娘都会去做整容手术。

稍微想了想,在一个“非正常国家”接受了良好大学教育和政治训练,对外接待各国游客的“导游”,也的确不是普通百姓有资格担任的。

两个活泼可爱的姑娘未来三天不断或旁敲侧击或直接发问,明里暗里企图掌握旅行团成员的各种信息。但旁观看,多少有些拙劣和生硬。她们可能不知道,在中国,即便是普通人民,在日常话术和厚黑式的功利社交中,运用的技巧早已超过她们几个等级。

好几次上厕所遇到同行的几个中年,“你就说她们爱听的就行了啦。”其中的广东人如是说。

小郑问我是做什么的。

我说我做销售的。

“销售什么?”

“主要是核心价值观及其周边。”

她好像没听懂。

“是类似你们说的……会销那种吗?”

“说得很对。”

前面说了,跟我住一个房间的老大爷喜欢聊政治,追忆六七十年代。拉着人聊。拉着人自顾自聊。“哎,我们那会儿……”

有次我对应付不暇的小郑说,“老一辈人嘛,他怀旧,怀念“毛主席,万万岁“。但像我这种年轻人,都不感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她急忙探过身,目光相当有针对性。

“姑娘。”我说。

她笑了。

“赚钱。”

她笑出了声。

社会主义建筑概览

当晚参观的第一站就是万寿台。相当于你到中国旅游,第一站就带你去某纪念堂。流程不外是买花献花拍照,并瞻仰伟大的“金日成主席”和“金正日将军”。

没什么意思。

以及余下两天参观的官方建筑,都没什么意思。

我国缩小版。好大喜功放大版。人民在塑像脚下吃不起饭。金碧辉煌,全是假象。

“中朝友谊塔”这塔,据小郑说,就叫“中朝友谊塔”,而不是按命名惯例的“朝中友谊塔”。

“这不是朝鲜设立的吗?就类似主宾国,称呼上不应该有什么讲究吗?”

然后她开始说一堆中朝友谊源远流长之类的套话。

中朝友谊塔。

主宾对调塔。

建党纪念塔

主体思想塔

主体思想塔和金日成广场隔大同江相望,布局类似于天安门广场与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对照。

一种中轴线美学。只是毫无意义。

我在平壤买两斤共产主义

那晚我眼见很多朝鲜人民路过这塔,打满灯光的塔身,衬托出缺电的平壤四下的漆黑。

这塔,真高,也真沉重。

有意思的是作其他功用的建筑。

香山饭店据说和高丽饭店以及我住的羊角岛饭店一道,被称作朝鲜三大特级酒店。位于妙香山,毗邻堆满了外国赠送给最高领袖们礼物的国际友谊展览馆,前苏联建筑的痕迹相当重。

平壤地铁非常深,共十七站,游客只能坐一站。乘坐时间前后不到两分钟。

本地乘客似乎早对游客司空见惯,偶尔惊异于旅行团成员手持的大屏手机和数码相机,但转而又归于低头凝视交叠双手的平静。

建筑本身看似正常光鲜,只是居于建筑其间的平壤人民,个个面无表情。

需要说明一点,平壤的建筑并不是朝鲜建筑的全部。200万人口的平壤和它宛如国内五六线城市风貌的建筑,已是这个国度所能呈现给外部世界最好的景观,而在平壤之外,高楼稀缺,平房遍布,破旧,凋敝,属于另一种解释之下而“共同富裕”。

一种128色的朝鲜,低对比度的朝鲜。

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无疑压抑。在夜晚常见到街道两旁建筑零星的灯光,昏暗,飘忽,白炽灯光晕牵连出压制的意象,忍不住深呼吸。

平壤的主要街道之一,金正恩上台后力主建成的“未来科学家大街”,颜色艳丽,高耸且堆砌,说是“免费分配给教师。”我一直没能拍摄到全貌。

每天都会经过,每次都能观察到新事物。高级餐厅,疑似健身房,医院,等等。如果平壤有CBD,那么“未来科学家大街”算得上是CBD。

只是在下了判断之后又会醒悟,普通居民可以在宽阔的街道直接进入单元楼,幢幢高楼内是再普通不过的居住景观,CBD其实是伪命题。

平壤在它最引以为豪的大街自造了一种缺失,用前置的日常生活景观,尴尬弥补着繁荣的假象。

等待柳京

柳京饭店,奇异,330米的北朝鲜第一高楼,全球十大最丑建筑之首,建成至今仍未完全投入使用。用小郑的话说,“这是我们的特特级酒店。”

想去,但去不了,只是每次旅途逼近都忍不住拍一张。回国整理完毕,这座平壤天际线的异质突起,怎么看都像是一种社会主义符号学悖论,庞然又诡异。

持续的紧缺型丰饶

中朝双方彼此心照不宣,对待国外旅行团,朝鲜所展示的,全都是最好的,最顶级的,最能维护脸面和脆弱虚荣心的。

但即便号称最好,也无处不泄露常年制裁下的捉襟见肘。

在朝鲜吃的几餐饭,火锅、烤鸭、八大碗、油炸明太鱼、需要额外付钱的炖鸡,基本就是游客能吃到且百姓很难吃到的最好东西。

而看餐厅布置,乍眼看去富丽明亮,只是细节寒酸:擦手的毛巾起了球,奶粉劣质,汽水几近没气的糖水,餐具残留油渍……

至于其他商品,无不残留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百货商店里陈列国货的年8代感。

我在平壤买两斤共产主义

游轮上的演出。乐队演奏音乐调性像极了《列宁格勒牛仔征美记》,贝斯吉他架子鼓电子琴齐上,后来还加入了古筝和手风琴。歌唱内容基本是歌颂领袖。灯光复古又迷幻,单色打光非常统一。最右贝斯姑娘美极。

我想类别应该叫:“主体摇滚”。

终极问题

回国之后,不断有朋友问我同样两个问题:

你觉得朝鲜人民幸福吗?

中国和朝鲜有什么区别?

愚民政策下,朝鲜人民或许幸福。我甚至可以自大地去揣测,那是一种无知的幸福。

但此中又有许多裂隙,会让人觉得,他们或许是假装幸福,或许又不得不“幸福”。

回程途中,听在朝工作的国人讲,中国和世界粮食组织援助朝鲜粮食需求的百分之七十,持续了三十年;

朝鲜普通人民工资极低,购买力可以忽略不计;

国家免费提供教育、住房,但免费前面还要加个“只限于”;

不能直称金日成、金正日和金正恩,必须尊称“金日成主席”、“金正日将军”和“金正恩同志”,而且务必强调“伟大”。

而伴随这种近似1984式统摄景象的,是现代文明不可阻挡的入侵:大屏手机、购物、整容手术……

所以我想即便还是要继续“幸福”下去,这幸福背后,也必定掺杂了压抑、惶惑、莫名的失落、钝化的惊异,和面无表情背后的愤怒,或是开怀大笑。

只是,如果真要中朝两相比照,我们似乎又突然失去了嘲讽他方的资格。

中朝有区别吗?

有吗?

鸭绿江对岸的我们看似物质丰饶,生活稳定,可以享受现代文明和科技进步下,消费民主化后的便利。但关乎“人性”本身,关乎个人权利,关乎“自由”呢?到头来除了纳税与贡献GDP我们究竟得到了什么?

果真就能和朝鲜及其代表的专制与极权,压榨与剥削,潜移默化的本能钳制与思想规训划清界限吗?

我不知道。

或说,我不能“合法”地知道。

去朝鲜之前,中方导游曾一再叮嘱,“不要讨论中国国事。”

然而到了朝鲜,有间或的瞬间,我感觉自己正亲身经历“国事”。

伟人天降的白头山,在中国幻化成了看不见的另一种高山,而你我还将长久沐浴这特色社会主义。

17年12月1日,向北朝鲜出口了十五分钟悲伤

最后一晚,在金日成广场。参观完毕和年轻女导游往回走时,也不知从哪儿来的想法,我转头问小金:“你会感到悲伤么?”

小金一直直视前方。只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她,那一瞬仿佛心神失守。

“啊?悲伤?”她苦笑出了声,旋即又恢复到一成不变的笑容。

她只低了低头,“不会感到悲伤。”

我遥望广场正对,江那岸的主体思想塔,很久不知该说什么。

不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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