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中,我那在北京开滴滴的外甥(图)
“外来人口”在北京的生活越发艰难(Getty Images)
【看中国2017年12月1日讯】我这个外甥是82人,属狗,刚好比我小12岁,是那个待我最亲的三姐唯一的儿子,在小字辈中,也数他长得最“仿”我。
印象最深的,是我读初一那年麦忙假,三姐帮助我们割麦子,天麻麻亮就挎着镰刀到地里,把尚在熟睡中的他交给我,待他醒来,遍寻妈妈而不得,哭闹不停,我便使尽各种手段逗他笑,做鬼脸、大声吼、让他看小虫子……一番折腾之后终于安静下来,我便把三姐提前炖好的鸡蛋喂他。两三天后,他竟然成了我的跟班。那年暑假开学,英语课本上学到一篇有个外国小学生也用类似方法哄邻家孩子时,我便想到了这个场面。
可惜,这个外甥学习成绩平平,初中毕业就辍学了,跟随本村一个在北京开修车店的师傅学习修车。三姐曾忧心地说:“看他那么瘦弱,根本不是做苦力的料儿,到庄稼地里,看见豆虫就吓得脸色拉拉白(惨白),再不学做点巧妙的活儿,怎么养活自己?”还好,天性聪颖的他,悟性极强,眼到手到心到,加之非常虚心有礼貌,很是讨师傅欢喜,就对他刻意栽培,短短几年就“出师”了,那年他才20岁。
根据行业的潜规则,不能“学成了徒弟,饿坏了师傅”,他到远离旧店的西四环附近一个修车店找到了工作,每天辛苦自不必说,八小时和加班之外,一有闲空,这个初出道的小伙子每天独自骑着摩托车,载着简单的修车工具,在北京的大街小巷上来回遛达,看到谁的车半路抛锚了:或是轮胎爆了,或是发动机出故障了……就去与人搭讪,通常情况下,正为车子无法启动而急得焦头烂额的车主们对他这个救星自然喜出望外,在为对方解决了燃眉之急的同时,他往往可以挣到几十块的外快。
当然,这种盲人瞎马式的运气并不总是遇到,他也常常有在风雨中忍受一番折磨之后,空手而归的情形。
2002年,他回老家结了婚,当时他尚未出学成,但毕竟有门手艺在身,加上一表人才,所以,娶媳妇倒不是难事。加上他父亲虽有点木讷,但一年四季到附近村庄给人砌墙,早出晚归,收入也勉强可以过得去,新媳妇人又贤惠又懂事,特别孝顺公婆,又生了两个孩子,我三姐逢人就夸这是个好儿媳。可惜不久,我姐夫便因患肺癌去世,现在家庭的顶梁柱子一下子倒了,一家几口人的生计一下子压到他单薄的身体上。
家里开销大了,他必须想办法保证这一家几口人的开支。久在帝都的他,敏锐地看到在北京打车非常困难的现状,于是,他在08年奥运前夕花了8000元买了一辆二手旧车,做起了跑黑出租的职业。没有北京户口的他,只能在被北京人垄断的出租车行业不愿意出车的深夜里才敢出来“抛头露面”,为南来北往打不到车的顾客们解一时之急。有次,他甚至拉到了康师傅的秘书、前海南省副省长冀某,他看到对方衣冠楚楚,气宇不凡,一副焦急的模样,在寒风彻骨的北京街头伫立许久,就拉上了他。一攀谈,才知对方身份,毕竟,对方地位再高,也有堵车或者力所不逮的时候。
——拉到目的地之后,他根据里程,照例按普通客人收费,把对方多给的全部退了回去。因为,做人要有做人的原则,这点,他有自己的底线,一如我这个当舅舅的。
当然,每每遇到有人行车时半路出了故障,他也总会利用自己所长,为对方解决一时之急。至于报酬,多少无所谓,随对方意思,甚至遇到开老旧车辆的贫家,分文不取也是正常。
再后来,他媳妇考取驾照后,也来到北京,夫妻二人一人一辆北京牌照的黑出租,每天夜里,当无数人沉浸在美好的梦乡时,他们夫妻俩个却才是一天辛苦的开始,往往忙到黎明,都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出租的小屋里。
2012年除夕,他们在从北京回河南高速公路上,十多个小时的路程中,修好了六辆坏在高速无法按时回乡过节的车辆,几番推让之下,他们仍收到了一千多元的“答谢礼”,也算是意外的收获吧。
2013年春,我作为市级名师得到一次去北京参加培训的宝贵机会,他得知后,赶到我培训的地点,拉我去参观了奥运村的鸟巢、水立方,以及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
但之后不久,北京开始取缔黑车,本就生意惨淡的他们,只得黯然返乡,把在北京的一辆旧车牌照以每月八百元的价格租了出去,加上多年积蓄,在老家开了一家修车店,但生意门可罗雀,加上很多政府部门的车辆都有定点维护单位,无权无势的他,辛辛苦苦早起晚归却除了混个温饱之外,竟然挣不到几文大钱。于是,他果断把店盘了出去,适逢滴滴优步在各地开花,在北京生活将近二十年的他,又借了一点钱买了一辆十多万的朗逸,加盟了滴滴,再不象以前跑黑车的时候,整天胆颤心惊的,就正大光明地在京都跑起了出租。
一开始,滴滴出台的政策非常优厚,除全部返回他们劳动所得外,还按比例补贴,挣的越多,补贴越多。夫妻二人除限号日外,每人每天跑12个小时,真正做到“人停车不停”,昼夜连轴转,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与老娘,他们拼命地挣钱。生意相当可观,最多的时候,一个月除去各项开销外可以净收入近三万元。但后来,滴滴取消了这项优惠,同时还扣留了部分营业收入作为份子钱,他们的黄金日子也到头了。通常情况下,夫妻两个忙得陀螺似的,每月能寄回家一万元已经不错了。
出身农家、禀性善良的他,虽然依旧过着底层人的贫苦生活,又在京城见惯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却本性不失。15年冬,有个在北京某公司工作的女孩把刚买的苹果手机掉到车上,许久,他才发现,马上按来时的路返回寻找却没有找到。后来,女孩用其他手机打来电话联系,他确认后,直接把车开到女孩住的地址送去。当别人笑话他有点傻时,他却很开心地回答:“不应该要的不能要,人不能做昧心的事!”
那天,我们在聊天时,我突然想到了老舍先生笔下的“骆驼祥子”,他们相隔将近百年,都怀揣美好的梦想来到北京,都从事“拉车”的行当,都那样勤劳坚忍吃苦耐劳,我外甥幸运的是,他比较机敏聪颖,又有自己修车的特长,“万贯家财不如一技在身”,但成了二流子的祥子可以在北京胡混而不用担心被驱赶出去,这一点,倒令后者羡慕了。
前天我听说北京开始驱离外来人口,心里一紧,马上想到了他,还想到了在北京当厨师的小侄儿,一问,果不其然,小侄儿的房东下了最后通叠,最近三两天必须搬出去,别寻新的住处!而我的外甥,房东勉强答应他可以继续住到年底,小侄儿还没到月底拿不到工钱,就在我外甥那儿暂时栖息。
昨天早上五点钟,一觉醒来,我试着发了条信息,他马上回复,才知道他一宿根本没有休息,夫妻两个白天黑夜轮班倒,他子夜出车,天亮要限号,只能忙到七点就必须收车。这五个小时,他总共挣了252元钱(滴滴公司扣除部分之后的收入),当我为他生意萧条而惋惜时,他却十分满足:“这已经不错了!”
一夜不眠,除去油钱,车辆磨损,生活成本,你还能节省下几个小钱?
可即便如此,这样的“好日子”也屈指可数了!
春节过后,我那早已把北京当成自己第二故乡的外甥,还能继续待在那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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