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天翻地覆
四、加入“革命组织”
那位最早给我送来“革命真理”的解放军叫王孝纯,川大学生,1947年就参加共产党地下组织,组织领导过反饥饿、反内战游行,现在在军管会群工部工作,任务就是发现培养革命极积分子。自此,他经常和我接触,除向我宣讲革命的道理外,还不断启发我的阶级党悟,比如地主如何利用土地剥削农民,资本家如何通过工厂剥削工人剩余价值。还向我讲国民党如何反动,蒋介石如何卖国,旧社会如何不公平等。我听得十分认真,有时恨得牙响,甚至气得高喊: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打倒万恶的旧社会,为死去的阶级弟兄报仇!经过他不断调教、摆弄,我渐渐地成熟了,经常向他汇报思想情况以及一些在老百姓中流传的话语。一次他突然问我:“有人说共产党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你怎么看?”我不假思索道:“这个谣言听我们师兄也说过,我告他蒋介石反动派八百多万武装到牙齿的匪军,都被我们小米加步的解放军消灭了,还有什么反动势力打不倒?共产党江山万万年!”
他听后十分高兴,夸我立场坚定,觉悟高,进步很大,己具备加入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的条件。我望着他军帽上红五星问:“什么是新民主主义青年团?”’他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说:“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是中国共产党的后备军,是革命青年人的先进组织。”我想想又问:“怎么才能加入?”他说,“你要提出申清,填写入团申请表。”我立马道:“我申请!”他重重拍我一下肩头:“好,明天我就把入团申请书带来”第二天他拿来一张纸质不甚好的十六开单页纸,一面印有毛主席的大头像,一面印有许多长短不一的空格,计有姓名、性别、年龄、家庭出身、个人成份、社会关系等,他不但是我入团介绍人,也是帮我填表的人,我只在申请人一栏上写上自已名字。三天后他悄悄告诉我说:我巳经正式被组织批准为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的团员,开始秘密过起组织生活来。在1950年12月前党团组织活动均未公开,直到1951年初才开始亮相。自此我是有“组织“的人了。
什么是“组织“?他说“组织就是父母,但比父母还重要。父母给予我们的是身体,组织给我们的是灵魂、是理想。有了组织就是有了伟大的母亲,我们对母亲一定要忠诚老实,什么事也不能隐瞒,要永远为她工作战斗,直至献出宝贵的生命。”此后,他便以组织的名义向我布置各种“革命任务”,给我的第一个革命任务就是搜集街上谁人是保甲长,谁在国民党政府里做过事、当过官,以及谁家有枪只弹药等等。也问到我们茶叶店的情况,对二师傅的事问得更详细,当的什么官?平时干些什么事?说过些什么话?骂过共产党没有?家里有几支枪?接近些什么人?我一一地如实作了回答。第二个革命任务,要我尽快串连同行业的茶叶店工人,动员他们起来组织工会。于是,我按照他的布置积极活动起来,有时间就四处跑。开始师婆有点做脸做色,对我的行为表示不满,我有点心怯,向他作了反映。他说:“不要理睬他们,现在不是资本家的天下,有共产党撑腰,怕什么?”
我心里踏实了,跑得更疯狂,一天师婆终于发话了:“师兄,你天天吃了饭不做事,没日没夜地跑,这样不太对吧?”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公开回顶道:“你不要再压迫我们,现在我们翻身了,八百万蒋匪军都被我们共产党消灭了,未必还怕你们资本家不成?”
“你,你,你”,师婆皱巴巴的脸气得成了棵大白菜,抱水菸袋的手在不停地发抖说:“什么你们我们的?我做生意赚钱,你是我店上徒弟,吃我饭拿我钱,难道我不能管你吗?”
我也来了气,毫不示弱地回答道:“你不要忘了,现在是新社会,我们是工人阶级,吃你饭拿你钱怎样,不该吗?难道你委屈了?我天天没日没夜的跑又怎样?你去告我嘛!”
师婆翻着白眼,眉毛立成两把刀,把水菸袋重重地往钱柜上一撂,用手指着我:“我塘小了,你鱼大了,养不下你,你……”
“吵什么哟”三师傅张叔奇回来了。他是个明白人知进知退,从不拿着脑袋撞崖,可能知道共产党已看中我,迟早一天会离开茶叶店的,何苦在这关节眼上得罪人,便笑嘻嘻地向我说:“你师婆是旧脑筋,多原谅原谅她。你跑你的吧,忙办工会事,师傅支持你。”
我气消了,心里好得意。我把经过向王同志作了汇报,他十分高兴地表扬我:“很勇敢,有阶级觉悟。上级布置了,要我们尽快把工会筹备起来。”
就在工会筹备会成立前夕,春熙北路陆羽春茶店一位姓蒋的工人被老板解雇了,原因也是跑组织工会。我立即把情况向王同志作了反映,王同志没作过多考虑,斩钉截铁说:“这是随便解雇工人,破坏劳资关系,我们得打打资本家的威风,显示下工人阶级的力量,开会斗争他。你立即组织工人,我通知他们同业公会的理事长。”
陆羽春茶店的老板姓邹,五十多岁,是个犟脾气,有点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斗争会选在金鱼街茶叶业公会交易市场召开,来了百十位工人,会议由我主持。按照王同志的布置,我首先指责陆羽春邹老板无故解雇工人是破坏劳资关系,是违法行为,应向工人赔礼道歉,并保证今后不再发生。邹老板根本不道歉,一上台就吼就闹,说他解雇姓蒋的工人是他的权利,谁叫他吃了饭拿了钱成天乱跑不做事。参会的工人一下傻了眼,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说不出话来。我急了,只能唱独脚戏,面对面和他辩理。在辩不过他时就领着大家呼口号
“打倒不法资本家陆羽春
“不准随便解雇工人!”
“工人弟兄团结起来,保护我们权利!”
“共产党万岁!”
“毛主席万岁!”
口号一喊,大家来劲了,有几位工人弟兄也跳上台与邹老板辩理。人多势众,声大力增,邹老板胆怯了,又在参会的同业公会罗理事长的压力与劝阻下,表示收回成命不解雇蒋姓工人。我们胜利了,大大鼓舞了士气。我成了成都市茶叶业工人中瞩目人物。不几天,在茶叶业公会任职的姐夫找到我抱怨说:“老弟,你作这事想过没有,你得罪了陆羽春邹老板,就等于得罪了全市茶叶店的老板,今后谁还敢请你帮工,还想不想在这个行业混饭碗?”
我认为姐夫思想软弱落后,没有斗争精神,反去教育他说:“你还是抱着老皇历不放,现在不是有钱人的天下了。那天要不是王同志早有规定‘只能说理,不能出手’的话,我早就会叫工人揍他一顿。”
姐夫长久久望着我一脸杀气腾腾的样子,惊得嗫嗫嚅嚅地道:“小弟,你变了,你变了……”
不久,成都市郊响起了叛乱的枪声,在龙潭寺一带尤为激烈。城外交通基本中断,物价暴涨,人民币一下变得不值銭,买东西全要银元,人心惶惶谣言纷纷,说共产党马上就要垮台了。组织上下达命令,党团员不准私自上街外出,不准向商店购买东西,随时准备战斗,为革命作出牺牲。由于土匪是散兵游勇,大多数穿着便衣,聚散无定,来去无踪,很难对付。王同志曾听说龙潭寺是我们师傅的老家,我多次去过那里对地形很熟悉,便决定派我去为一个进剿的武功队(便衣解放军)带路。我没有犹豫,行前去顺城街大北茶厅向当坐柜先生的父亲辞行,他没反对只是说:“娃儿,子弹可不长眼睛,打着就没命了,你是黄家的独苗苗啊!”我拍拍胸脯,慷慨激昂道:“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为了保卫共产党和毛主席,为了我家世世代代不再受苦受穷,纵是割下脑袋也心甘情愿。”父亲上了点岁数,不像我那么血气方刚,考虑决定件事总是顾虑重重。他环顾左右,突然压低声音说:“我听人说,共产党天下长不了,你去拼命值不值得?”
“爸呀,你思想怎么这样落后,国民党蒋介石八百多万匪军,都被我们共产党消灭了,几个毛毛土匪还能成事。”父亲知我脾气,一旦决定的事八条牯牛也拉不回,只好关切地提醒:“好,我同意你去,眼睛得放灵光点。”
土匪是散兵游勇,清剿的部队一开去,他们就如鸟兽散,跑得没一个影儿了,接着大部队开到四周各县,叛乱的枪声哑了下来。回到城里不几天王同志告我,我的组织关系己转到一区工委工组(当时成都分为八个区,一区所管辖地段在东门锦江河内一带),我即忙去一区工委报到,组织告我先去七县联合办事处工作(指温江、郫县、崇庆、新繁、灌县、双流、大邑、邛崃七个县)。七县联合办事处是个临时性机关,负责催收地主退回农民的押金和多收的租米,史称“减租退押”。我正式穿上四个口袋的灰布制服,戴着灰布鸭舌帽,腰插手枪(手枪套上还系一红绸子),每月领取旧人民币12000元(折合新币1.2元)薪金,过着供给制的国家干部生活。从一个学徒娃儿一下当上的共产党的干部,成了国家主人有点神气十足,工作又是出入过去从不敢问津的公馆大门,每天到地主家去催讨押金租米。地主都是有銭人住着大房子,有的还有丫头、帮工,仍有过去气派。可我们一去他们再没有威风,就像老鼠看见了猫,说话都在打啰嗦,有的头也不敢抬。一天我去福兴街一个姓谢的地主催押,这个人过去当过市参议员见过一些世面,可在退押上老拖时间总是说:“小同志请放心,有銭我一定会退,纵是卖房子也得找上买主嘛。”我扠手瞪他一眼,粗声粗气说:“谁要你卖房,把金子银子拿出来。”他笑笑:“小同志呀!我家要有金子银子早交给政府了。”我忽见里屋有几张笑着的脸在幌动,其中有両张脸特年轻,想必定是他的儿女们。我认为他们在嘲笑我,于是我在桌上一拍道:“少废话,你到底退不退?要不退今天我就把你带走。”他沉黙,既不荅应退也不说不退,双方陷在僵持中,我气得不停拍桌子,一手摸着挿在腰上的手枪说:“不退,就跟我到区上去。”这时両个学生哥儿走出来,陪着笑脸说:“同志歇歇气,我们一定保证最快退还押金。”我认为是威风起到了作用,趁势缓和语气说:“你们和我一样都是年轻人,要站稳立场帮助你家尽快退还农民押金,要下次来再不退,我一定会把他带走。”这个姓谢的参议员发现我很厉害,立即放矮身架连声说:“是,是,是。”“好嘛!”我挺着胸昂着头大摇大摆的走了,心里却好得意:有銭有势人算什么?一付熊相。
“往亊微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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