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视角】中国经济绝境之组装加工产业链(下)
——“2014中国实体经济困局”系列之九
【看中国2015年03月04日讯】(接前文)
三
随着被淘汰的工厂越来越多,工厂竞争日益出现多输的格局。早在血汗工厂时代,工厂之间的竞争是你死我活式,一部分企业垮掉后,没垮的工厂剩者为王。例如2008年后,相当一部分出口加工厂倒闭,而存活下来的企业订单增多经常加班加点;生产升级后,各个工厂之间艰苦竞争,都希望对方先倒下然后自己好过。
这些工厂没有意识到的是机器设备已经改变了工厂之间的竞争规则。表面上,一部分企业关门倒闭后,订单往活下来的企业流动,实际上这些企业虽然能够承接更多的业务但是也获取不了高额利润。因为那些关门的企业大都将生产设备折价大甩卖,一旦活下来的企业获利较多,就会有人收购这些廉价二手设备加入竞争,用极低的价格抢市场,让原企业失去优势,原企业只能以低价保住市场以防新竞争者进入,所以存活但是获利甚微。
多输局面其实就是整个组装加工环节遭到完全淘汰。在现代立体化产业链中,产业链龙头往往掌控着生产设备的研发和制造,而且通过升级生产设备对产业链进行整体升级。不论组装工厂的生意好坏,生产设备都在持续研发持续升级。当新设备推出后,以更高的效率更高的质量淘汰掉旧设备。在多输的竞争中,即使有的组装工厂挺过激烈竞争活下来,但是拥有的设备已经落后。
整体来说,中国组装加工厂正在积累越来越多的落后设备,或者称为落后产能。落后产能越多组装加工厂垮掉的也越多,进而导致整个区域被新设备淘汰,这种情况等于复制北方老工业区的道路。北方国企从1970年代开始,就持续在进行着“引进-落后-再引进-再落后”的恶性循环,到1990年代末大批倒闭。在北方的老工业基地,漫布着悲观消沉和绝望的气氛,面对大量的落后机器设备以及被机器设备填充的厂房,人们都无可奈何。除了少数人凭着自己的能力离开之外,绝大多数人只能跟着整个工业区一起沉没,最典型就是沈阳铁西区。
东南沿海血汗工厂赚了点钱之后,以为凭着自己的能力能比北方的老工业基地做的更好,随着生产升级到尾声,东南沿海正在以更快的速度垮掉。2014年开始,东南沿海的组装加工产业环节加速解体,各个工业区开始出现大片的工厂废墟,而且规模在迅速扩大。
需要说明的是,生产设备升级的档次越高工厂关门倒闭造成的后果往往也越严重。大致上,倒闭的后果主要与两个主要因素相关,经济因素和企业主心理因素。1、经济因素方面,主要表现为利润微薄和投资巨大的矛盾。早期血汗工厂还能够获得一定的利润,随着时间的推移,血汗工厂面对激烈的竞争以及越来越高的成本利润越来越薄;随着人民币印钞泛滥贬值,企业过去积累的利润也越来越被稀释;另外进行设备升级投资的时候,需要较大的初始投资金额(沉没成本)。生产升级的档次越高升级内容越全面,初始设备投资也越大,而工厂自身往往没有这么多积累需要进行借贷,包括银行借贷、民间借贷、占压其它供应商的货款等等。所以企业升级档次越高,其背后经常是借贷的规模越大,企业面对的风险也越大。
绝大多数人看不到升级档次和借贷规模之间的关系,往往觉得企业升级后更高端大气上档次,但是通常忽略了高端设备背后的高昂贷款。人们普遍愿意给这样的企业贷款和赊账销售,让这些企业能够更多地借贷,这些企业能够借更多的钱(背负更多的债务)进行相关的生产扩张(面对更大的风险)。
2、心理因素上方面,大量工厂主出身于血汗工厂,尤其是1990年代中期之前开血汗工厂年龄较大的工厂主群体,为了赚钱丧失人性。在竞争的压迫下,这些人的态度和方式表现出来。在生产升级的过程中,一部分工厂主还有基本的风险意识具有基本的人性保守地进行升级。这些人手里有多少钱就买多少设备,不额外借贷或者少量借贷。在竞争中,这些工厂往往显得保守落后不上规模没有档次,工厂看上去很寒酸工厂主看上去也不成功,很容易被淘汰。但是这些工厂即使被淘汰,也不欠工人工资不欠银行贷款不欠供应商货款,自己承担所有失败后果,平静地关门,没有什么太大影响。
另外,一些企业主为了能够生存下来,继续做企业内部的土皇帝,往往不惜一切代价上先进的中高端设备,希望自己能够保持利润优势。在这样的心理驱动下,血汗工厂的企业主会想方设法借贷,在工厂中持续购置新设备,再为了设备升级持续借贷。这些工厂主意识到危险往往会选择移民并且转移资产,到了工厂负债累累还款无望的时候,工厂主不仅不尽早收手而且做最后的借贷努力尽可能借到更多的钱,直到某天再也借不到钱之后,工厂主突然消失,留下一堆债务和实际上已经失去主要价值的高端设备。
樱达老板突然之间跑路,发生在企业看似实力较强正常经营的情况下,关键在于欠债过多收入无法弥补贷款利息。樱达老板很清楚自身的状况,早几年就办理澳大利亚移民为跑路做准备,给樱达贷款的银行和赊账的供货商则没有意识到背后的问题而不得不蒙受巨大损失。
越有人性越有底线的工厂发展越慢越容易在早期倒闭,也就是良币往往首先被淘汰。与之相对比,越没人性欠债越多的工厂主往往越能够在困难中坚持到最后。但当这些无人性的工厂主跑路后,工厂档次越高造成的社会损失也越大,同时拖垮供应商甚至拖垮整个地区的相关行业。进入2014年,随着社会资金链枯竭,这些背负重债的工厂也在加速倒闭。倒闭后,会对上下游关系企业、相关企业和银行造成极大的冲击,进而给地区经济也造成恶劣影响和沉重打击。
人们很容易忽略的是在产业链边缘生存的工厂无力升级,也会促进组装加工网络的解体。生产升级后,组装加工已经形成网络状分布,并形成相当数量的支持型边缘工厂,这些边缘工厂大都提供技术门槛低附加值低用量较大的通用件,例如螺丝垫圈等产品,这样的工厂数量多规模小,在生产系统中也扮演着螺丝钉垫圈等毫不起眼的角色。由于血汗工厂的地区文化特点,这些边缘工厂自身也被主要工厂看作奴工。
在生产过程中,这些边缘工厂受到轻视,经常被无故压价、欠款、退货等。由于这些工厂利润低同时资金被其它工厂占压严重,资金积累很少自身的资金状况非常紧张。边缘工厂也很难得到贷款。在人工成本急剧提高的情况下,这些工厂受到致命冲击。由于这些工厂无力进行设备升级也无力雇佣足够的人手进行生产,工厂主经常只能自己也做工,比雇佣的工人还辛苦。尤其在资金链枯竭的情况下,这些工厂被占压资金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也越来越无利可图。
这些工厂之所以还在运转主要在于两点:1、大量被欠的款项难以收回,工厂主难以收手。如果继续给其它工厂供货,还有一些要回来钱的希望;如果停工,这些钱就再也要不回来打了水漂只好苦撑。2、认为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在绝望中坚持。这些工厂主不知道工厂关门后自己该做什么毫无出路,所以即使看不到明天看不到未来,他们还苦苦坚持,希望不远的将来有转机。
进入2014年,这些工厂已经进入穷途末路,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随时会出现大规模的倒闭现象。在这些工厂倒闭后,不会再有新的人做这些产品。能够坚持下来的工厂,售价也会大幅提升停止赊账交易。在整个生产系统中,当一部分小零部件厂家停止供应,另外一部分大幅提高售价,同样意味着整个生产系统开始瓦解。这种情况就像高速行驶的汽车,汽车中的一些零件比如螺丝和垫圈已经掉落同时另一部分已松动,这时候,只要一个小小的颠簸汽车就会完全散架。中国以低价血汗奴工为开端的生产系统就像这台高速行驶的汽车。当这些边缘工厂关门倒闭时,整个生产系统将迅速发生系统解体无法修复。
更重要的是,沿海组装加工集中的城市将经历大规模的人口缩减。在生产升级的过程中,越来越多的工厂脱离主要依靠廉价奴工的血汗工厂,转变成为工人与机器配套生产的格局。2008年之前,由于血汗工厂仍然保持规模,而升级的工厂在持续扩张,这种既有大量人口又有钱扩张的格局吸引了大量的外来人口,人越聚越多。2007年的高峰时期,人们普遍认为东莞的人口达到1200-1500万人(因为统计口径不同,统计人数也形成明显的偏差)。
2008年经济危机大洗牌,血汗工厂大量倒闭释放出大量奴工,同时由于生产升级,对工人的需求量锐减,大洗牌后大量工人离开东莞。随着工厂持续倒闭,工人越来越少,东莞的总人口也持续减少。2014年初,人口减少30-40%。组装加工网络的加速解体导致更多人会离开东莞,从而东莞的人口将继续减少。
而深圳这样为组装加工服务的地区同样会因为经济基础的瓦解引发行业萧条,面临大量人口流失。当这些组装加工城市和为之服务的城市人口越来越少,人们的收入也因为组装加工恶化而快速恶化,铁公基和房地产将面临很少人用很少人住的窘境。
杭州房地产库存巨大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浙江的组装加工网络的瓦解。房地产销售不畅将引发越来越多的楼盘停工,导致整个建筑行业走向末路,进而延伸到上游的钢铁水泥建材家电家居装饰等行业。
简而言之,在生产升级之后,工厂生存的根本已经从外在订单的多少转变为内在的收益和负载的比例平衡,主要工厂有多少负债,无法升级的边缘工厂被欠多少钱,决定生产系统瓦解方式和速度。外行看热闹,只看到表面生产数量的多少,生产火爆还是出货减少,而难以从内在上理解生产系统,更看不到整体面临的系统危机以及危机的急迫性。只有对整个产业链进行系统观察分析才能够看到,沿海地区的多个主要产业已经无法维持,在这些产业中,进行设备升级的工厂随时可能被高昂的资金成本压垮,无法升级的工厂则随时被欠款和人工压垮,即使一小部分垮掉,整个生产系统也随之垮塌。
需要说明的是,为了降低成本很多生产厂家已经搬迁到内地,就如同开始香港台湾将生产搬到大陆沿海地区。但是这些搬到内地的工厂并没有形成完整的生产系统,大量零部件和支持工作需要在沿海地区完成,一旦沿海地区的生产系统解体,会直接影响到内地工厂的生产,导致内地的一些工厂跟着停摆。
《风赋》中说,“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西方现代理论则说,巴西亚马逊森林中的一个蝴蝶煽动翅膀,引发大西洋上的飓风。在生产系统已经危如累卵的情况下,青萍之末和蝴蝶随处可见,不论主要厂家跑路还是部分边缘厂家关门停工,都会快速引发整个生产系统的解体。(第九部分完)
(供稿单位:中国经济文化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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