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务公开”、“财政透明”这样一个课题,在400年前的晚明时期,被一位京城官员轻松解决。
万历十八年(1590),有个湖南长沙人沈榜到顺天府宛平县做知县。他是个有心人,在任期间留心政务,利用宛平县署大量第一手档案资料,编纂了一本《宛署杂记》,里面详细记录了该县的政治、经济、历史、人文等资料。尤其是第十四、十五两卷,题为“经费”,把宛平县一年的例行财政支出不厌其详地罗列出来,是一篇极为透明的政府财政“流水账”。
这里要说明一下,那时的宛平县,并非今天北京卢沟桥头那座小小的宛平城。在明代,北京称顺天府,城区和近郊区被两个“附郭县”——大兴和宛平“瓜分”。全城以钟鼓楼为中轴线,中轴以东的东城、崇文以及东郊的广大地区,统归大兴县。中轴以西的西城、宣武以及西郊的广大区域,统归宛平县。两县各占半个北京城,两县知县无异于半个“京兆尹”。
这官不好当,因为不但要管好京城的百姓,还要承担起为皇家及中央衙门服务的繁冗任务。看看《宛署杂记》“经费”下的“子项目”:“坛壝、宗庙、陵园、行幸、宫禁、内府、各衙门、乡试、会试、殿试、乡会试武举……”
差使有大有小,小差使只需十几两银子。如天坛的“圜丘冬至祭”,宛平县只需预备五十束“苇把”,二百斤“烧香木炭”、十五两灯油以及一百斤木炭,连同运送的“脚钱”,总共才十七两四分五厘银子。而大宗开支则要几百两、上千两。为中央各衙门提供办公费用,负担就更沉重。服务对象包括翰林院、六部、都察院、按院、盐院……总共三十多个衙门。不过哪怕只是一笔小开支,也都列出详细的清单来。
我多年前第一次读到这本书,感到既新奇又好笑。笑这位宛平知县过于迂腐,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都一笔不漏地记录下来,究竟有何用处?一些地方竟细碎到了这般地步:“太仆寺正堂、大门、二门、东西角门、土地祠、后宅门,大小门神、桃符各二十副,共价一两四钱三分二厘。”——连太仆寺衙门有多少道门,大年初一需要贴多少门神、桃符(即对联),应支多少钱,也要记录在案,这未免太“小家子气”了吧?
然而若干年后,当我再读该书时才领悟:这正是作者光明磊落、目光远大处。
沈榜的所作所为,是中国历史上“政务公开”的首次尝试。他并非打着“公开”的旗号,罗列一堆“同比”、“环比”的百分数,故意让人摸不着头脑。他的做法简单而明了,就是把政府财政档案全部公开,物品细到一针一线,银钱少到一毫一厘……连篇累牍的账目、枯燥无味的数字,你可以抱怨他过于琐细,却不能指责他有所隐瞒、不够透明!这同时也使人们相信:沈榜自己是位清官,襟怀坦白,两袖清风,因此才有公布账目的自信和勇气,才能做到“无事不可对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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