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上海文艺界举行上千人的批斗大会,批斗上海交响乐团指挥陆洪恩攻击革命样板戏的反革命罪行,陆理直气壮地反问:“样板戏有什么好?中华文化艺术星光灿烂,音乐戏曲优秀的比比皆是,为什么只许唱这几个戏,而要毁灭传统呢?”又说:“外国世界一流的音乐剧多的是,样板戏算什么?”台下的造反派说他满嘴放毒,冲上台撕裂了他的嘴唇,回到牢房连饭都无法吞咽。狱友劝陆沉默应对批斗,他说:“有一口气在我就要讲,什么样板戏,破烂女人搞的破烂货!”陆洪恩告诉同号难友刘文忠,红卫兵小将被“文革旗手”愚弄了,江青是“中国文艺界的大灾星,中国人民的大灾星”,是随时可咒人致死的“巫婆”,“在巫婆搞的这场‘文化大革命’中,我陆洪恩宁做反革命!”造反派频繁揪斗毒打他,收到监里又上背铐,有一天开饭时,看守甚至把饭菜倒在地上,喝令戴着背铐的陆洪恩趴在地上像狗一样舔着吃。陆洪恩忍无可忍,当着看守的面破口大骂:“巫婆!什么文化大革命,大革文化命,大革人的命!”看守把他拖出去又是一顿暴打。不久,陆洪恩病了,发高烧,讲胡话,日夜说“巫婆来了”,“巫婆来抓人了”,还不断自言自语“毛……毛毛……”,见一切有毛的东西就咬,如毛巾、毛衣、毛裤。陆洪恩疯了。
有一天,训导员把与陆洪恩同监房的十四名犯人全叫到训导室,责令他们面对桌子席地而坐,桌子后面坐三个人,训导员、审讯员和上面派来的人。训导员为陆洪恩定罪:公然污蔑伟大领袖毛主席,恶毒攻击文革旗手江青同志,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审讯员恶狠狠地问:“1598(陆的监号),你究竟要死,还是想活?今天你表个态!”沉默一两分钟之后,陆洪恩像濒死之人回光返照一样,慷慨激昂、热血沸腾、无所畏惧地演说了二十多分钟,不仅震撼了难友,三个审讯他的人也听得目瞪口呆,其中一位不停地记录,无人打断他的话。演讲结束,一个猛拍桌子,破口大骂:“你死到临头了!你要为刚才散布的反革命言论付出代价,我们都记录在案!”另一个说:“本想给你一次机会,既然你不怕死,政府成全你!”一周之后的一天深夜,陆洪恩和其他几位囚犯被押走。1968年4月27日,在林昭被杀害的前两天,上海市革委会在人民广场召开公判大会,宣判陆洪恩死刑,立即执行,与陆同时被处决的还有柳友新等六名“十恶不赦的现行反革命分子”。上海电视台、上海人民广播电台作了现场转播,《解放日报》等作了报道和评论,判决公告贴满大街小巷,是上海市轰动一时的大事。
江青不喜欢越剧,曾说越剧是靡靡之音。上海有个作曲家,用越剧曲调谱写一首歌颂江青的歌,被打成反革命,理由是用江青反对的靡靡之音歌颂江青就是污辱江青,就是攻击以毛主席为首的无产阶级司令部。
洪沧海祖籍福建同安,生于新加坡,小学就读于新加坡福建会馆主办的崇福小学,中学就读于新加坡中正中学,是一个生性活跃、追求进步的左派学生。祖父为孙子的安全计,于1967年3月把他和哥哥洪沧江一并带回故乡,双双就读于集美中学。适逢停课闹革命,洪沧海大失所望,便在日记中直抒已见批评文革,指控毛泽东独裁,后来发展到书写张贴反标,在样板戏的戏票上写“表演得越出色,暴露得越彻底,江青有女皇梦”。1968年11月,厦门市革委会以现行反革命罪将洪沧海逮捕抄家,祖孙三人同日被抓,并株连房东夫妇一家被抓。洪氏兄弟最初被关进电台山鸽子龛拘留所,二个多月后一道被押送回集美中学参加批斗大会。批斗会上,兄弟俩不准交谈,随后弟弟洪沧海被押往全市各校轮流批斗。1970 年清理阶级队伍,二十一岁的洪沧海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同批被执行的共十二人)。公审大会在厦门工人文化宫广场举行,全副武装士兵押送,死囚五花大绑,人人挂亡命牌,姓名上打血红叉。洪沧海被处决后,尸体被弃海滩,已经上山下乡的哥哥洪沧江要求回厦门收尸安葬,被地方当局拒绝。祖父听说孙子死讯,当即晕死过去。姑婆(祖父的妹妹)从马巷来厦门要求收尸,遭当局呵斥。洪沧海的尸体最后被医院拉走,用作人体解剖材料,直到无法使用后,运往殡葬处火化,三年后作为无人认领的骨灰被抛弃。洪沧海死去几年之后,在新加坡的舅父才从当地报纸的一则新闻《昔日亲共分子,终成共党刀下鬼》中得知外甥洪沧海的死讯。1980年6月6日,厦门市中级人民法院下达的判决书称:“洪沧海在文化大革命中由于对林彪四人帮推行极左路线不满,在书写张贴散发的标语中为刘少奇同志遭诬陷鸣不平,斥责四人帮的倒行逆施是正确的。但也写了错误的言辞,这属于思想认识问题。原判以反革命罪判处死刑,这是林彪四人帮颠倒敌我关系所致,确属冤杀。”所谓“但也写了错误的言辞”,是指洪沧海矛头直指亲手发动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领袖毛主席。
四川中学生小陆,大串连时到北京听了江青讲话,回来拿捏着江青的腔调和手势,扭着屁股说:“大家知道吗?我的臀部为什么如此漂亮?因为是工人修补过的!”有人举报,小陆被抓,作为现行反革命分子关进翠屏山专政基地松林坡看守所二十九号。
柳某是一家工艺美术厂的设计人员,人称柳工。文革伊始,柳工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在单位接受改造。负责监督改造柳某的革命群众,是厂食堂的一个女工,三十出头,容貌俏丽,人称蔡文姬。蔡文姬的丈夫是三代贫农,此时是造反派组织全无敌战斗队的头头,肩负着把毛泽东思想的红旗插遍全世界的革命重任,经常三五天不回家。柳某被隔离审查后,妻子带着孩子回了乡下的娘家。日子一天天过去,监督与被监督的两个男女日久生情,一次值夜班时竟越过了阶级鸿沟。蔡文姬虽然人长得漂亮,可是有时脑子不够用,一次与丈夫行完房事之后顺口评说道:“你做得没柳工做得痛快。”第二天,蔡文姬的丈夫带着革命群众冲进厂里,抓住柳某一顿猛揍,并以勾引革命群众为由,要求厂革委会严惩柳某。
厂革委会把柳某关进一个小房间,勒令坦白交待犯罪事实,深挖犯罪思想根源。说来也巧,这房间正是他与蔡文姬苟合之处。犯罪事实好写,可那思想根源却不好写,一次次被斥责写得不深刻,打回重写。那天,柳某又坐在小房间里对着一堆白纸发愣,百无聊赖,一时技痒,便在纸上信手写画起来。心到手随,不大一会儿,蔡文姬的一幅裸体画就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白纸上了。好马配好鞍,好画配好诗,柳某正苦思不得佳句,突然想起两句现成的,便飞快地题了上去:“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诗画配得天衣无缝,柳某很满意,拿着自己的杰作左看右瞧,陶醉其中,全然忘记了自己处境。正当此时,门突然被推开。柳某辱骂江青同志,罪上加罪,以现行反革命罪被判七年徒刑。许多年以后,柳某在美术厂的一位同事于某次美术作品展上看到柳某的一幅工笔女性人物画,画面上,徐娘半老,眼神迷离,五官匀称秀美,有蔡文姬的影子。
看完这篇文章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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