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今中外的历史上,禁酒政策的出台常与饮酒所引发的社会问题及其有悖宗教戒律相关。近代美国曾因饮酒而带来诸多犯罪,而将酒馆看做城市罪恶的“橱窗”,又因饮酒严重冲击著清教徒原教旨主义的禁欲理想,最终在1919年将禁酒令明确加载宪法修正案之中。就中国历史而论,禁酒政策亦可谓源远流长。究其原因,虽代有不同,但皆与宗教理想无关。
禁酒以防政废国亡
饮酒会使国家治理者丧德败性,以致废政亡国。相传夏禹曾饮甘醴后而警言:“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战国策 魏策》)《史记》载殷纣王“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使男女倮相逐其间,作长夜饮”,其终成历史上以酒亡国之第一人。周公以此为鉴,颁布重典《酒诰》一篇,告诫臣属不能“荒湎于酒”,如发现不听诫言而群饮者一律处死,此为中国酒禁政令之始。春秋之际,晏子对齐景公建言废酒,仍以酒能乱政亡国为诫(《晏子春秋》)。东晋葛洪一度发出国家政事败亡“谓非酒祸,祸其安出”的感叹(《酒诫》)。
对君主饮酒的诫言自然会逐步扩散到对官员的申禁之上,因而后世对官员酗酒大多加以限制。东汉之世,中常侍曹节以“酒党”名目构陷当时恒彬与丞相刘歆等人“阿党不法”,亦可从侧面知及当时在官员之中酒禁尚严。辽开泰年间,圣宗下令各职官不得擅自酿酒以防延误农事。金朝对此限制更加严厉,海陵王正隆五年下令,在朝官员饮酒者依律处以死刑。
禁酒以求讼息人安
《弟子规》曾言“饮酒醉,最为丑”,道出饮酒易使醉者在众人面前失去仪态。明人何良俊更是明确指出饮酒会使斯文扫地而惹人生厌,正所谓“或起坐,或迁席,或喧哗,或沾酒淋漓,或击东指西与人厮赖,或语及财利,或称说官府,或言公事,或道人短长,或发人阴私。”然而,饮酒之于个人甚或群体而言,其更大的危害则在于易启纠纷而引起“狱讼益繁”(《礼记正义 乐记》)。西汉丞相萧何即认为群饮者易于滋事生非,故而在《汉律》中规定:三人以上无故群饮,罚金四两。北魏太安年间,由于岁丰粮足,酿酒者一时纷纷。然而,官吏和平民每因酗酒滋事而打起官司。文成帝拓跋濬认为长此以往,国家会有“富而亡国”之虞,因此着令无论买卖者、饮酒者抑或酿酒者,一概斩杀,惟遇吉凶之事或迎接宾客之时方准破例饮酒(《魏书·高宗文成帝纪》)。清朝乾隆元年,内阁学士方苞亦认为:平民百姓常因喝酒而起争斗、兴狱讼,以至发生命案,如每年载在命案秋审簿册中,“十常二三”皆由饮酒所致,因此力请乾隆帝实施禁酒禁曲
禁酒以广粮储
在中国古代,实施禁酒政策更多是为了节约粮食,以度饥年或应战时所需。西汉文帝曾因造酒使谷物糜费,而下诏戒酒。汉景帝中元三年发生旱灾,农田荒歉,政府下令禁止酒类贸易,冀望堵塞饮酒之源。东汉和帝永元十六年,兖、豫、徐、冀四州遭遇水灾,汉帝命受灾地区厉行酒禁以期节约储粮。南朝宋文帝时,扬州因水患淹没无数良田,遂采纳主簿沈亮之议而禁酒。唐肃宗乾元二年,天下大饥,政府下令禁止酒类买卖。汉唐以降,政府时因“酒耗民食“而屡颁禁令。然迄清代康雍年间,禁酒之令尚属权宜之策,或歉岁禁而丰岁开,或此地禁而彼地弛。直至乾隆初年,因地利有限而生齿无穷,复以米价激增、粮储告危,清廷最终将禁酒之令加载刑律之中,成为后世凛然遵行的一项成文法规。此外,古代为节约粮食而禁酒,时或出于战争之需。如东汉末年,曹操为确保军粮供应以酬一统之志,遂出台酒禁之令。又如明太祖朱元璋在定鼎金陵之初颁行禁酒令,旨在减少米麦的浪费以助霸业的实现。此后他又下令农民禁种糯稻,以望彻底阻塞造酒之源。
行官榷而与民争利
酒类生产及贸易,因投资少、市场大而获利丰,因此古代政府常因军费所需或为了扩大财政收入而推行酒类专卖,禁民酤酿而独官开榷。酒类官榷制度,肇始于桑弘羊的建议而始行于汉武帝天汉三年,此后备受争议而屡罢屡兴。昭帝元始六年贤良文学力主罢除官榷而与民兴利。后昭帝黜酒榷官,许民依律酿卖,惟须如实向官府通报经营状况,并上缴卖酒之税,此为税酒之始,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在禁酒和榷酒政策之间寻找某种平衡。自此,中国历史上的酒政不外在禁酒、榷酒、税酒三者之间来回摆动。
综上而观,在中国历史上,或为了国治民安,或旨在撙节粮食,抑或出于增加财政收入的考量,政府推行不同程度的禁酒令。然而如同美国20世纪30年代的反禁酒运动一样,中国古代的禁酒令在颁布之后并不能做到令行禁止,反禁酒的呼声此伏彼起,或曰酿酒能化无用为有用,所谓“有饭不尽,委之空桑”;或曰酤酒能与民为利;或曰酒乃御寒健身之具;或曰酒为助兴为艺、畅叙幽情之物,所谓“无思无虑,其乐陶陶”。饶有兴味的是,在承有魏晋豪饮余风的三国时代,曹魏禁酒令甫一出台,孔融即作《难曹公表制酒禁书》,大唱反戏,其以荡气回肠的笔调盛赞“酒德”,列数圣哲先贤因酒而建功立业的史事和传说,其曰:“酒之为德久矣!古先哲王,祭帝禋宗,和神定人,以济万国,非酒莫以也。故天垂酒星之耀,地列酒泉之郡,人著旨酒之德。尧不千钟,无以建太平。孔非百觚,无以堪上圣。樊哙解厄鸿门,非豕肩钟酒无以奋其怒。赵之厮养,东迎其王,非引卮酒无以激其气。高祖非醉斩白蛇,无以畅其灵。景帝非醉幸唐姬,无以开中兴。袁盎非醇醪之力,无以脱其命。定国非酣饮一斛,无以决其法。由是观之,酒何负于治者哉!”
时至今日,从世界范围来看,税酒政策已基本取代禁酒和榷酒制度,但局部禁酒的倡议仍时有耳闻,惟实力推行或顺利推行者往往并不多见。从中国的禁酒史来看,始终存在着国家利益本位与个人性灵抒发之间的隐隐冲突,今后如何平衡两者的关系,一方面藉完善立法、执法而在宏观上控制因饮酒所带来的社会问题(如饮酒而带来的交通肇事等问题),另一方面谨慎地保持禁酒的限度而不影响民间杯酒自娱、酬酢唱和之乐,则应引起世人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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