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于卫生室输液,电话中,跟朋友说起李锐的最新打油诗,临床的本校离休老太太一下激动起来,原来她长期订阅《炎黄春秋》,是李锐老粉丝。并主动推荐一本叫《苦旅纪实》的回忆录,作者是本地(云南曲靖)离休干部李荫祥。作者早年为滇黔桂边纵老战士,后来曾任曲靖沾益县公安局长,后打为右派,文革继续被迫害,曾数次被秘密报请“枪决”。“五人帮”倒台后,于曲靖检察院任职至“离休”。90年代中期,小侯曾与他打过数次交道。一天之内翻完此书,觉得老头有些难得:一是无论1957被整成“右派”还是文革被弄成“反革命头子”,他始终未认罪,二是他没像大多数冤者一样因“平反”感激涕零,不仅记恨而且反思,对阳谋,对领袖。但小侯更感兴趣的是老头那毛骨悚然的土改酷刑回忆(减退、反霸其实是土改的前戏,是土改的一部分)。这里摘录的本书P138-141的部分内容,比起土改酷刑,后来的内斗迫害与刑讯算得是相当斯文的了。
下午要赴新疆“学习考察”,很遗憾,只好提前数日贴出,女士、恐血症及心脏病患者慎读!
1、“老牛拔桩”与“点天灯”
时间:1951年3-5月
地点:云南曲靖沾益县大营乡飞机场边
“……才过几天,我就被通知到县委工作队去参加减退工作。县委工作队驻在大营乡,就在沾益飞机场(侯按:这是抗战其间,美军在曲靖修的两个军用机场之一)边上,离城五华里……
为了推动斗争深入发展,干部队伍中掀起‘反地富思想’的学习。不准对地主富农有什么同情,更不准包庇。在大营的一次斗争地主恶霸的大会上,会议是由农民选出的农会主席主持,对地主追交‘不义之财’(当时叫做‘追浮财’)时,斗争会出现了酷刑逼供,一个姓王的地主,又当过保长,被吊起来用细棍子打,后又搞‘老牛拔桩’(注:将木桩钉入地下,又把地主的手指绑在木桩上,然后在手指与木桩及绳子间加楔子,使地主受罪)。使用这些办法地主仍不交出财就‘点天灯’(注:是将地主的手指用油浸透的棉花抱着,然后用火把棉花点燃),这个地主被烧了喊天叫地痛得几死几活,最后,这手指被烧了一截,残废了。看到这些做法,我想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规定,明知道这样做不符合共产党的政策,但不敢在语言上加以制止,怕被带上‘地富思想’的帽子。有的干部提出‘这样不好’的意见,就被地委工作队的队长王兰亭严厉批评,说是‘同情和包庇地主’。而对出头使用酷刑的人,王则在会上大加赞扬,说是‘斗争很有气势,打了地主的威风’……”
2、地主小老婆被生割乳房
时间:1951年3-5月
地点:云南曲靖沾益县现汽车总站背后广场
“点上的减退工作结束了,县委决定向全县铺开。为此,召开了全县的区乡干部会和县农代会进行布置。为了震慑阶级敌人,造成声势,还要在会议期间召开群众斗争大会,把全县的大恶霸大地主揪出来斗争,并计划枪毙一批恶霸,已在会前整理材料,上报给掌握杀人权的地委主要领导批准。
农代会、干部会如期举行,万人斗争大会也按原定计划召开。会场设在(现)沾益汽车总站后面的广场上。……到会人数约三四万人。为了表示代表群众,县委、政府、农协、青年团、妇联的负责人都到台上就坐,并称为大会主席团。开会时县委书记甘文忠到场并讲话。我是青年团的头,也被叫到台上坐着,会议由农协主席余福礼主持。
……斗争时的重点在追缴地霸‘浮财’……。在最先拉上台斗争的几个县城有钱的地主,一上台就吓得发抖,一叫他‘交出钱财’就规规矩矩地说出‘钱在哪里,有多少,完全交出来。’
在斗争全县最大的地霸潘子笏时,由于他是长期被批斗,已衰弱得很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大声叫起来:‘潘子笏不老实,不交钱财,就把他的小老婆拉来斗争。’这话一出,许多人随声附和,‘要得,斗他的小老婆。’立即跳出几个‘民兵’(实际上是几个油杂分子,这些人什么都干得出来),他们跑到会场一边的‘地主家属’群众,把潘子笏才二十多虽的小老婆扭着手拖上主席台斗争。……
这个突然从家属群中被抓上台的年轻女人根本想不到恶运已降临到她头上,她成了代替潘子笏挨斗的人。在减退开始时,上级报告中曾经交代:‘在群众运动起来的时候,往往会出现一些过火的行为,领导干部只能及时加以引导,不能给群众泼冷水’……
在逼潘子笏小老婆交出钱财时,她总说‘潘家的钱从来不让我管,我不知道他家的钱在什么地方!’连问几次,她都这样答,于是有人喊‘把她吊起来,’‘吊起来’。
她被吊起来了,一面求饶,一面叫:‘我确实不知道他家把钱放在哪里,潘家从来不叫我管家。也不让我知道,我确实认不得,你们问他嘛!’
潘子笏有两个小老婆,这个小的才进门四五年,年纪才二十四五岁,比潘子笏的年纪小二十多岁(后来才知道,这个女的读过初中,是家中欠潘子笏的债,还不起,被逼着用女的抵债才嫁潘子笏的,所以她实际上是地主老财压迫剥削的受害者,潘家怎么会让她管家?她又怎能知道潘家的钱财呢?)
可是,这个几万人的斗争会,被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油杂分子指挥着。在女的被吊起来又交不出底财的时候,就有一个人拔出一把匕首,把她的衣服挑烂用刀压在她的乳房上,威胁她:
‘你再不交出潘家的钱财,就把你的奶割掉!’
‘我的确认不得,你们问他家嘛’她哀求。
‘不说就割!’台下有几个人吼。
‘说不说?说不说?’持刀的人在威胁!
‘我真的认不得,求你们问他嘛’女的在哭,在求告。
忽然女的‘哎哟’的大喊一声,只见鲜血顺着她的胸脯淌下来,淌在裤子上,也淌在主席台上……
那个持刀的所谓‘民兵’,真的割下她的一只奶。
女的痛得昏死过去了……
……
‘赶快放下来,抬到一边去。’农会主席下了命令,人才被放下来抬到会场一边去了……
这时台下的人群中,什么表情都有,有站起来看热闹的,有低声议论‘为什么要割?’的,还有些老年人不忍看低下头的,个别人还悄悄地揩自己的眼泪……
女的被抬走了,会场的斗争对象换成另一个,斗争会还在继续……
这时,坐在我身边的县委书记甘文忠轻声对我说,‘你赶快回县委会去打个电话给杨承明政委,把这里发生的突然事件告诉他,就说我请他务必来一趟,帮助我们处理这个问题。对这个女的原来没有报请批准枪毙,现在已经昏死了,处理不好会造成影响,请他来一趟。’
……放下电话,我跑回会场,向甘文忠同志说了‘半个小时后,杨政委到,不过,他在电话上发火了。’
斗争会还在进行,还在吊打其他地主,……一会,地委书记杨承明来到现场,他和甘文忠同志讲了好一阵的话,又到会场旁边去看了那个被割了奶还在昏迷不醒的女人,回到主席台上,他对甘文忠同志讲;‘算了吧,等一会宣布枪毙地主恶霸时,连她也一齐枪毙了,这样议论会少一些。’
斗争会结束了,由人民法庭宣布处死刑的名单,原来已报请批准枪毙42个,临时加上潘子笏的小老婆,那天共枪决了43个人。
这些被处极刑的人,就被拉到会场一侧,由民警队枪决了。临时被割了奶昏死的那个女人没法跪,被拖到一边,填了一枪,也结束了她的生命。
说实话,枪毙潘子笏的小老婆我总感到不对劲。她不是地主恶霸,被吊打、受酷刑、被割奶已经极不应该,我们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还有一条‘不不虐待俘虏’嘛,我们为什么不执行呢?被割了奶昏过去不但不给救治,反而‘杀了算了’,是否太过分了?是否太左了!但是,换个位子一想,杨政委如果不批准杀这个女的,谁来救治她呢?她能活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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