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埃及将前总统穆巴拉克送上被告席,是阿拉伯世界茉莉花革命开启以来一次具有重大象征意义的历史性审判。从世界司法史上对独裁者的审判看,对穆巴拉克的审判并非开历史先例之举。自1989年柏林墙倒塌以来,已有为数不少的专制独裁者走上审判台。
从独裁走向法治国家的里程碑
2002年南斯拉夫国际法庭对南斯拉夫前独裁者米洛舍维奇的审判,2009年开始的柬埔寨特别法庭对前红色高棉领导人的审判,属于国际法庭以反人类罪审判专制独裁者的重大国际审判案例。这两起案例既是司法全球化进程的重要标志,又是人权高于主权的普世价值的法理确认。2004年南美国家智利对前独裁者皮诺切特的审判和2005年伊拉克特别法庭对前独裁者萨达姆的审判也各自构成该国从专制走向民主,从独裁走向法治国家的重要里程碑。
不同于南斯拉夫或柬埔寨,埃及对穆巴拉克的审判不属于国际司法审判。也不同于伊拉克前独裁者萨达姆的审判,因为萨达姆的倒台是国际武力干涉的结果。智利对前独裁者皮诺切特的审判虽然经过国际引渡程序的较量,但审判却完全是在智利国内司法框架下进行的。皮诺切特不同于穆巴拉克或突尼斯的本阿里,皮诺切特虽然同穆巴拉克一样,也是通过军事政变上台,但皮诺切特在当政18年之后还政于民。对他的审判也是在其还政于民14年之后进行的。换句话说,皮诺切特被审判的时代,智利的民主根基已经走向巩固,司法制度趋于成熟。2004年对皮诺切特的审判与其说结束了一个时代,不如说是对已经过去的专制作了进一步的清算。
多少人应该被送上审判台?
穆巴拉克的审判却不同。今年一月,继突尼斯茉莉花革命之后,埃及爆发民主革命。二月十一日,穆巴拉克面对民众压力与军方的抗命,不得不弃总统职务而去,埃及专制一朝崩毁。推倒专制制度后,埃及局势为部分军人及前政要掌控,鉴于革命势不可挡和街头民主压力,埃及迅速放弃旧宪法,更换原有国家机器,并通过全民公投决定于2011年底前举行民主选举。革命后的埃及,千疮百孔、百废待举。有无必要立即审判前独裁者?作为专制机器的首脑,穆巴拉克必须对其暴政及其后果负责,但同是制度的一部分,穆巴拉克等人被送上审判台,而今天执政的人甚至掌握诉讼机器的人也不乏穆巴拉克的下属和同党。穆巴拉克被审判,而其同党却坐在审判者的席位之上,是否公平?在穆巴拉克时代,多少人是穆巴拉克专制的拥戴者和参与者?如果对独裁制度下的每一个人进行清算的话,多少人应该被送上审判台?正如埃及部分舆论所指出,如果一定要彻底清算穆巴拉克时代的罪恶,可能得有一半埃及人要受到指控。同时,埃及革命初成,埃及革命后的司法系统能否承担得了审判前独裁者的重任?
这些问题,无疑都十分中肯,既是埃及社会舆论及埃及茉莉花革命的参与者所提出的问题,也是每个从专制走向民主的国家所必须提出的问题。从目前情况看,可以肯定的是,埃及目前的政治和社会环境无法全部满足上述这些要求和条件。同上述各国审判独裁者不同,并没有国际司法程序介入穆巴拉克审判,埃及也无须面对国际压力。相反,国际社会不仅对穆巴拉克被审判与否保持低调,而且一般舆论从实质到形式都不看好此次审判。但是即使如此,革命后的埃及仍然选择了将穆巴拉克送上审判台。
从旧制度中剥离出来
为什么?从埃及多数茉莉花革命的参与者的角度,这一审判即使不可能十全十美,但是仍然是必要的。经过专制体制践踏过的社会,不可能在朝夕之间同旧世界彻底分割,埃及的案例应该也可以为各个从专制向民主转型的国家提供参照。新的体制必须从旧的废墟中找到着力点,民主机构也必须通过与专制制度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个体去建设。正如目前突尼斯新政府中以及埃及新政权中仍然有众多的旧国家机器的成员一样,新的民主制度只能一点一滴从旧制度中剥离出来,而不可能如共产主义这种暴力革命一样,将旧世界彻底粉碎,然后以暴力重新构建乌托邦,最终走向以暴易暴的悲剧。从这一角度,选择审判穆巴拉克也许并非最好选择,但却是大胆地挣脱旧制度之举,是同专制独裁一刀两断之举,是以法制取代暴力之举,是向世界宣布专制埃及已经一去不复返的时代强音。
原标题:审判穆巴拉克——用法制取代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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