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砖工 一肩挑起深圳繁华(图)
日复一日地挑砖,每个挑夫身上都留着岁月刻下的痕迹,扁担下的身影,诉说生活的困顿与压力。
周光福,一个普通的码头挑砖工。1992年,他28岁,开始挑砖。如今,他已47岁,仍在深圳挑砖。盖楼的砖都是他们挑的,可是这里不属于他们。
19年来,他挑的砖超过5000万块,几乎相当于1500节火车车皮满载的重量。
在深圳的码头上,像他这样的挑夫还很多,最高峰时有上千人。即使现在,仍有四、五百人在日复一日挑砖。
毫不夸张地说,深圳的大小建筑,相当一部分是由码头挑夫的肩头“挑”出来的。
“淘金梦”难圆
三围码头在深圳西北角,位于宝安区。这里已是城市的边缘,不远处就是珠江入海口。往东南走10多公里,才能进入深圳特区,即所谓的“关内”。
即便到了三围村街道上,这里的人大多也不知道,在本村附近还有一个码头。只有在最熟悉地形的电动车车主的带领下,才能找到这个不知名的码头。
一条土路伸进去,码头出现在眼前。这里狼藉一片:泥泞的土路,满地的垃圾,刺鼻的气味,生锈的铁皮房,光膀子的汉子,一切都与深圳这个繁华的城市格格不入。
黑漆漆的水道中,泊著几条船。其中一条船上装满灰色的砖,20多个挑夫正在从船上往岸上挑砖。
挑夫们讲,在宝安的福永码头、新和码头、虾山涌码头等地,都有像他们一样的挑夫。货船从中山、东莞等地,将砖和水泥运到深圳的码头,挑夫挑下来,再由汽车运到市内各个建筑工地。
实际上,宝安区是深圳最重要的建材集散地。有人统计过,2008年,宝安区码头的建材货物吞吐量达到1600万吨,占深圳全市供应量的80%以上。
周光福就在三围码头上干活。他右手拿着一个铁夹子,麻利地夹起4块砖,放在自制的竹架中。很快,两个竹架中放了40块砖。接着,他把一米长的扁担搭在后脖子上,一弯腰,两腿一用力,50多公斤重的砖块就离地而起。
连接船与岸的木板10多米长,颤悠悠的。他一溜小跑冲过木板,麻利地将砖垒起来,又飞跑回船上。挑一趟砖,大概需要两分钟。
19年挑5000万块砖
就在这“方寸之间”,多年下来,周光福挑了5000万块砖。挑这么多砖,他至少走了15万公里路,相当于绕着地球赤道走了近4圈。
太阳烤炙大地。这是6月27日,一早刚下过雨,水汽一蒸腾,潮热燻人。在太阳下站上几分钟,裸露的皮肤就会感到火辣辣地疼。挑砖的人更是辛苦,一会儿工夫,全身就溼透了,像从水里捞出来。
像这样高强度的活儿,高中毕业生周光福一干就是19年。从1992年起,这个湖南安仁县人就在深圳“挑码头”。
那年春天,邓小平南巡之后,深圳一度人头攒动,各路人纷纷到这里淘金。
几天之后,周光福和一群老乡来到西乡码头时,眼前所见完全颠覆了他们对深圳的想像。
那会儿,西乡码头周围“到处是农田、水塘和滩涂”。除了西乡镇中心有几条硬化过的路面外,“其余的都是土路”。
镇里没几栋高楼,最高的“不过七、八层”。交通也不方便,打一个电话要走半个多小时。
不过周光福并不后悔。“大家都说深圳能淘到金,我们也一定有机会。”他安慰自己和老乡。
“这里不属于我们”
许多年过去了,周光福并没有淘到金。他和自己的许多老乡一样,只能干著单调重复的挑砖活儿。
一块、两块、三块……5000万块,他还一直在挑。来深圳后,《春天的故事》他听了很多遍,可是他觉得“我的春天没有故事”。
这些砖,被砌进一栋栋高楼大厦。穿西装打领带的人们频繁在这些楼宇间出入。而周光福,来深圳19年,只是前几年不要边防证了,他才跟着拉砖的车进过一次关内。那一次,很多挑夫和他一样,都是第一次去关内。
汽车一路直奔深圳著名景点“世界之窗”。一路上,他看到的尽是高楼、拥挤的车流。这时他才见识到这座城市的繁华。
卸完砖,汽车立即返回码头,他还没来得及看看“世界之窗”是什么样时,“旅游”就结束了。
近些年西乡镇变化也很大。水塘被填平了,庄稼地不见了,荒滩上也盖起大楼。偶尔,当周光福到镇里买东西的时候,他会感叹:“盖楼的砖都是我们挑的,可是这里不属于我们。”
上过高中的他始终记得课本里一首古诗。“有一首叫《陶者》的诗你记得吗?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我们就和陶者一样。”
自嘲“驴子”拖着满背伤疤
一口气挑了十多趟砖,周光福来到一个阴凉地儿。他顺手从砖垛上抽了几块砖放到地上,一屁股坐下,拿起旁边摆着的矿泉水,“咕咚咕咚”往嘴里灌。盛夏时,码头上的温度常常超过40摄氏度。
深圳6月的天,像小孩子的脸。前一刻还是烈日高照,一会儿就下起倾盆大雨。可是干活的挑夫几乎没有人避雨,他们早已浑身汗透,这阵雨,全无影响。
日复一日地挑砖,周光福的后脖子下,被压出一道深深的印子。挑起砖后,扁担就深陷在这道痕迹里,后背上则堆起一道肉。每一个挑夫身上都有岁月和劳作刻下的痕迹,不是深深的印子,就是一块块伤疤。
没活干的时候,对人生的哀叹就会多起来。前些日子,这个高中毕业“有文化”的挑夫给自己写了一首诗:“困鹰落枝展翅难,弱燕腾空忍心酸。饱尝今朝离乡苦,渴求他日合家欢。”
“困鹰”难展翅
诗中的“弱燕”是指他的妻子周晓燕,“困鹰”则是指他自己。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这里每一个人都想改变生活,可谁也没有能力改变。”周光福叹息道。
码头上的梦想,没几个能实现的,大部分人只能日复一日地过著自嘲为“驴子”一样的生活。
当过6年野战兵的老周,今年43岁,入伍不久就入了党。他的梦想和周光福一样,找份体面赚钱的工作,以对得起自己6年的兵龄和20多年的党龄。他干过不少工作,可最后还是选择挑码头,他还想坐坐飞机,因为机场就在附近,每过几分钟就有飞机从头顶上飞过。
梦想幸福日子
另一个高中毕业生卢秋发,今年51岁。他羨慕那些在楼宇中出入的人,羨慕那些能坐飞机到处飞的人。38岁的小谭,至今单身。他的床头摆了一些《赌马秘诀》、《一夜暴富》之类的书。他经常出去“买马”,幻想能中个大奖,然后娶妻生子,过上幸福日子。
在码头上,工钱是以“垛”为单位计算的。一垛200块砖。半个多小时里,周光福挑了3垛砖,可收入10.8元。
通常情况下,一个挑夫一个月可挑上千垛砖,收入在3000元以上。但支出也比较大,干活时,光买水一天就得20元出头。再算上吃饭抽菸等各种费用,一月下来,几乎得花掉工资的一半。
周光福初到码头混饭吃的时候,是跟着老乡来的。码头上,久而久之会以同乡为基础,自然发展出一个个“帮”。周光福这个“帮”以湖南人为多,所以被称为“湖南帮”。在三围码头,还有两个“湖南帮”和一个“四川帮”,都是干挑砖的活儿。每“帮”约有40多个男人。
挑砖不是容易干的活儿。这里以前也曾来过几个年轻人,但干了没几天,就离开了。现在留下的,最大的已经57岁,最小的也有38岁,其余大都是40多岁。
从年轻挑到老 挑不动了咋办
正午时分,太阳又钻出来,火辣辣地烤著大地。
不时有挑夫到阴凉处歇息,捧起瓶子就往肚里灌水。还有人干脆就回工棚睡大觉。这里奉行“多劳多得”的原则,干不干活随自己的便。
前些年本地记者来采访时,曾问过周光福他们是否有“高温补贴”。那是他们第一次听说还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他们从来也没向老板提出过。“提多了要求,我们怕连活儿都找不到。”周光福说。
工棚就在不远处,上下两层的铁皮房子。房子的一侧,有一个开放的厨房,凡是做饭的人,每人一个灶台。而单身汉,多在一公里外的街道上吃快餐。
在厨房与灶台之间,挑夫们用防水油布搭起来,形成一个公共空间。这里摆放著几张凳子,还有一个硬木沙发。一台电视没日没夜地放著,声音很大。一到夜晚,蚊子就开始狂轰滥炸。
一道门后,是厕所和一个自来水龙头。水龙头旁全是垃圾,发出酸腐的味道。
周光福的床铺在铁皮房的二楼。房间里摆放了20多张上下铺的铁床。按人头收钱,每人每月105元。
这里也有女人,都是挑夫的家属。男人们出来时间长了,女人们也纷纷跟出来。通常,男人挑砖,女人装砖。
前年,卢秋发还在西乡码头时,到一家商场买了一台DVD机和一个MP3,花了他将近1000元。然后他在街头小店刻录了很多歌。干活的时候,他把MP3装到塑料袋中,戴上耳塞听歌——码头上的挑夫都是这样,干活时身上的一切物件都得套上塑料袋,免得被汗水浸溼。他说自己“喜欢听老歌”。
很多挑夫,根本不愿意谈起自己的生活,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在码头挑砖,“怕别人看不起。”
周光福每次过年回家时,村里人总不免嘲讽他几句,说他一个高中生在码头上卖苦力,实在“没出息”。
挑了近20年砖,周光福逐渐感觉自己的身体“吃不消”了。他估摸著自己腰肌劳损。
腰肌劳损和风溼,算是挑夫的“职业病”。前几年,有个挑夫得了腰肌劳损,疼得腰都直不起来,最后只好回家养著。还有人得过风溼,腿疼得要命,也没法再干。
“总有一天挑不动。等到挑不动那一天,我们该怎么办?”周光福叹息道。
码头上,许多人都有和他类似的愁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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