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文章引发的停课案
(这篇文章写于2009年5月30号,河蟹大军将我闪击的整整一个月后。)
事情已经过了一个月,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把这个事讲一讲。
这个事的结果是,我被停课了,导致这个结果的,是我的一篇文章。
一个月前,高二下学期的期中考试,第一门考语文。我拿到卷子后先看了看作文题。作文题是这样的,大意是说非洲草原上长着一种草,叫尖毛草,这种草很不争气,别的草都长得很快,就它慢慢悠悠地长,别的草都成姚明了,尖毛草依然还是潘长江,差距相当大。等到后来经过不懈的努力,潘长江终于赶上姚明了。而这时,风雨一来,其他草都倒了,惟独尖毛草任尔东西南北风,依然巍然挺立。这就非常奇怪了,为什么风雨一来而笨草不飞呢?原来是这样,其他草在趁着青春期疯狂向上生长发育的时候,尖毛草一直在长根,他的根要长到地下二十八米,后来当它们长得一样高时,风雨一来,命运自然就不相同了。请根据以上材料作文。
当时我坐在考场上看到那个作文题时,我有幸体验到了卢梭看到第戎科学院的征文题目时的感觉。很可惜,这种激情没有驱赶掉我因为睡觉睡得很不好、早饭吃得很不饱而导致的头昏眼花,而且那天突然降温下大雨,我可能还有点着凉。我实在受不了了,就举手示意监察官来一下(不知是不是因为眼花的原因,反正我看那监察官,越看越像戴了眼镜的希特勒)。
我说,希老师,哦不是,我说,老师,还剩一个小时的时候叫我一声,谢谢。
希哥大惊失色,告诉我不能提前交卷。我说我不提前交卷,还剩一个小时的时候您叫我一声就行了。他点了点头,离开了。我晃了晃头,睡着了。
现在学生都研发出了边睡觉边听讲的先进技术,可惜这是考试不是上课,而且我们这项技术还处于初级阶段,只能上课用,尚未达到可以供考试时使用的小康水平,所以我只能替我这先进的技术没有用武之地感到遗憾。突然,我梦见有人在叫我,我醒来后发现确实有人在叫我:同学,起来了,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了。我说,哦,谢谢。
我起来后抓紧时间把那篇文章写了,那个时候真的好像王勃灵魂附体,我感谢他没忘把他的腹稿一起馈赠给我。真是海内存知己啊。
草见人命
我想,在中国,能像尖毛草如此根深蒂固的,也只有此物。
《左转》中说“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共上,上所以共神也”,此话正合司马光“贵以临贱,贱以承贵”之意,其实质便是专制主义。千年历史中无论朝代怎样兴衰更替,专制主义都在封建皇权的呵护下薪火相传生生不息。后来再加上苏联模式的入侵,专制主义更是如日中天,直至今天这样名亡实存。
鲁迅先生在《青年必读书》中明确表态,希望青少年多读外国书,少读或不读中国古籍。他怕的不是传统文化,而是文化传统,是儒家的那张纲纪伦常的大网。孔夫子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让鲁迅感慨,“不错,孔夫子曾经计划过出色的治国方案,但那都是为了治民众者,即权势者想的方案,为民众本身的,却一点也没有。”如今一个青年想读书,西方人会建议从卢梭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读起,而中国人则会语重心长的力荐道:“孩子,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博大精深,我们中华民族的历史源远流长,去读读四书五经吧,那里有你为人处世的准则。”这样读过几千年之后,中国人都变乖了。“博大精深”配合着“源远流长”,组团忽悠了无数中国人,看样子还要接着忽悠。
在我们的教育上,专制主义更是被演绎得登峰造极。老师中心老师主宰,老师说的话无论对错你都不能反驳,否则你便犯了顶撞之罪。如今各学校都修炼出了将一张圣旨变成一张剩纸的必杀技,这一点从放假、收费等事便可看出,而老师们耳濡目染之后终于将前辈们拍在沙滩上了。所以现在何为校规?当然是校长的规定啊,那班规自然是班主任的规定了。这样一来老师们独裁起来便都名正言顺,于是所谓的副课们均纷纷以闪电般的速度败下阵来,古德里安将军见状定会慨叹后生可畏。希望体育课不要也像萨达姆一样,悲情地死在霸权之下。
专制主义弥漫在各个角落,大到政权,小到试卷。比如语文卷子上的古诗文阅读,你知道千百年前这些人写诗词的时候内心是什么感情?教育者们首先不允许古人有七情六欲,然后说,我知道,这句话表达了李白的放荡不羁,这句话表达了杜甫的忧国忧民,答别的不给分。现代文阅读也一样,毫无意义的题目美其名曰“提高分析能力”。所以,现在的语文课其实是数学课,现在的母语课其实是英语课。这不是我不做前面题的原因,而是前面题根本不屑做的原因。
以上是行动的专制,其实任何行动的专制都是思想的专制。罗素很早就发现,“从上学时间看,中国儿童应该最有思想。”后来他失望了,他意识道,“一部分儿童具有爱思考的习惯,教育的目的就在于铲除他们这种习惯。”前段时间在内蒙古发生了小学生背领导名字一事,我想,原来等级专制观念也要从娃娃抓起。但有些人就是要思考,反帝反封建反专制,为之奈何?高考作文规定告诉你,讽刺我们就是零分。可见这讳疾忌医之态颇有日本历史界的风范。这霸王条款的规定加上黑格尔的理论又为教育专制主义提供了坚实的理论支撑,因为黑格尔告诉我们,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
(说到黑格尔,我又想起了我们的哲学教育。我们不重视哲学教育本身已是大错特错,而把哲学这样教育更是错上加错。其实哲学这个东西根本没有对错,只有喜欢与不喜欢。而我们的哲学教育一意崇尚马克思同时排挤其他学派,批唯心批宗教批有神论。其实,即使说我们崇尚辩证,也没有做到真正的辩证,因为很多知识的教育都是形而上的理论灌输加形而下的机械训练,犹太人自豪地称之为“生吞之功”。这里便涉及到功利主义的问题,我们的哲学太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老师们总喜欢警戒我们,学习不能太功利。听到这话我笑了,我记得布什好像也曾经说过,世界应该和平。)
马基雅维利若是活在今天,我保证他睡着都能笑醒,他思想的火花在欧洲大陆已经熄灭,没想到在中国春风吹又生。
我划上句号的一刹那,铃响,我就把卷子交上去了。这是这张卷子让我见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所以,上面的这篇文章,是我后来凭记忆复制出来的,倒数第二段是我当时想好了要写但格子和时间都不够所以就没写,复制的时候就把它加了上去,其它的所有文字我还是尽量忠实于原文,90%是有的。我觉得,类似于这种文章的文章,都叫文章,而不叫作文。
所有科目考完后我们就回家了。星期一早上准备上英语早自习了,突然,班主任(男数学家)到了班门口,叫我出去。
我一出去他就说,现在赶快打电话叫你爸妈来我办公室,然后我们再一起去年级主任办公室。我问为什么,他严肃且略带愤怒地说,你这个学生,我们教不了你,你竟敢讽刺学校讽刺老师,胆子太大了。
我说,哦,是那篇文章的事啊。他说,这篇文章,办公室的老师都看了一遍,每个老师看完后都跟我说了句话,我听着反正心里不好受,你的这个卷子我们决定不发下来。
我问,那叫我爸妈来干什么。他说,必须要叫你爸妈来,我们准备和年级主任还有老师家长一起教育你。
我抑制住大笑,问,教育我什么?
他义正言辞说,教育你什么?教育你不能做这种品行不端正的学生!教育你不能给学生和老师挑刺!学校和老师说的怎么做你就要怎么做,你竟然还敢写文章讽刺,胆子真是太大了!教育你要把思想别过来!
我说,那不用叫了,我不可能会改变想法,而且想法这个东西就算我想改,也不是想改就改的。
这个时候英语老师来了,英语早自习要开始了,我跟班主任说,老师,现在英语课要开始上了,我要回去上课了。
他马上说,不行!你不改变这种思想,绝对不能进教室!
我说,老师,不管我写什么,那个都不重要,我现在要回去上英语课了,课你总得让我上吧。
他说,不行!你不改变这种思想,绝对不能进教室!我今天说话算话,你要么去校长那告我,把我班主任的职给撤了,要么你就别进教室,两条路,你选一个。他边说边往返回办公室的路上走,话说完时已经走到楼梯口了。
我说,我不告你,我去上课。
他态度强硬说,绝对不行,你把你爸妈叫来,我们只能讨论一下关于你转班或者转学的事,反正我是教不了你,你看你觉得哪个班好就转到哪个班,你最好转学。反正现在教师你绝对不能进。说完就走了。
事情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那最后一句话也是到目前为止我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上面这部对话录里,我没有参杂进我任何的感情色彩,我就是原原本本地把当时大概的经过复述出来,我也不可能把每一个细节复述出来,不过重要的我应该都写了。
以下做一点说明。谈话时班主任认为我在考试这种时候写这种文章,就是想给那些老师看看,想轰动一下,意思就是说我是有预谋的。其实我说了,我看到那个题目的时候,我只想到了这个,我也只想写这个,这是我平常就经常思考的一些问题,我不过是把我平常思考的东西用笔写了下来,很平常的一件事,没想过要轰动,要给谁看,没有什么预谋。结果没想到,我不想轰动的事情,反而有了轰动。他们这个团体组织之所以会这样,我觉得,大概因为我写中他们要害了。
他提出的进教室的条件的也很幽默,就是要我改变思想。首先,不论这个思想是对是错,我都不可能改,而且思想也没有对错,大家都是认识上的不同,有进步必有迂腐,有民主必有专制。他提出的那些要求,本质问题就是要独裁,他想掌管民族社会主义德意志工人党(纳粹不是很好听),我就必须走张伯伦路线。我很高兴我最后成了丘吉尔,只可惜,战争没打多久整个欧洲大陆只剩丘吉尔一人在战斗。要是连丘吉尔也不打了,艾克,你也别登陆了,趁早带盟军回去迎接黑暗吧。
然而,独裁者里,独裁体制里,老师和学校不过是个小角色罢了,无数人已经被这样的教育腐化和奴役,都学会用顽强的意志去适应庸俗的环境了。
情况它就是这么个情况。现在已经快四点了,很晚了。不,应该是很早了。还有很多东西一下想不起来,等想起来随时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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