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月肆日祭》(组诗)
这是一个人心中对那一年死难孩子的悼念。
二十一年的坟茔,如果上面长草的话,怕是要高过几人了。
下面:是屈死的冤魂,还有:闭嘴的活人。
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日何时?——
我们何时才能够有勇气纠正默认当中一些非常可怕的状况?
——刘小波
《陸月肆日祭》
这一天我没有泪水
叁尺黑发长;我等
在英雄失语的时代
扎起玖百陸拾万朵白花
让我提笔祭奠;匍匐于
山巅,这每一条河流
淌着死难孩子们的血
一个民族哑语的羞辱
这一天没有丰碑
那一日哭死了一代人
那一月天空静默,死神
掩面发抖。蒙羞于生命的轻
碾碎于履带。飞鸟折翼
时光也倒流
大地以绝望孕育着未来
这注定昭雪的一天
一个悲怆的民族
用哑语方式的悼念
如果我还配做个诗人
就让这三尺白发
忏悔至死
就让这黑黑的眼珠
爆裂;放到上天的秤上
与良知一道秤量
如果我们还配做个人
羞愧地苟活下去
我看到破空而过的飞鸟
死了灵魂它也歌唱
孩子们的血已经干了
只有心灵翻滚的海洋
持续着这倾诉和哀思
那死不瞑目的岁月
这个民族终会睁开双眼
我们必须等待
我们等(2010,5,12草)
《那一年》【1】
——给北师大一同学
那一年我们漂浮在空中
褐色的云……跳跃
像你我;你投笔于蓝天
那一年我纯;我阳光
是什么碾碎了我?——
连了她的梦想和痴情
连了嘶哑的喉浸血的衣
那一年铁骑和坦克碾过
那一年的承载太多太多
我们不该长大;漂浮于半空
这世界,你不该恋爱;还有她
那一年我傻,我哀怨
这幽怨一晃就是二十年
脓血结痂,人生深埋
那一年她夺去了我一生的笑容
只存点滴的真相……葬我
这再无伸展的头颅……青春
沉默的天……(09,5,14)
《六月的雪花》
六月的雪花轻轻地滑过
剔透……悄然的回眸
冰封这滚烫的大地沸腾的血
我的世界凸然凝固
冰冻……这树梢上的花瓣
多少年一轮回?划过肢体
滑过哪一天哪一月哪一年的
青春?
六月的雪花飘呀飘
这夕阳下的残梦;依恋
哦这掌心依稀的枝桠
已然折断……
透光而眠 (09,6,2,晨)
《今天》
总有无力说话的一天
就像幸福的日子我们吞咽
吐出粘稠般的慰藉
数数几颗星辰?忽隐忽现
这是六月让我们翘首
就像是风沙让我们掠过
让我们握住自己的血脉
高山、荒冢、大海
这恩赐的大地让我们祈祷
今天
今天我不写诗
让我们隐去过往的细节
这藏匿于心中的你我;悲欢
这一点点喷涌而出的孤独
——还是今天(2009,6,4)
《真相》
我宁可不要爱情、金钱、信仰、
名誉、公平,也要事实的真相!
(Give me truth!)
__梭罗
那是某一年坦克的碾压,
那是某一春严寒凸降人间,
那一年我失去了“恋人”。
你、还有你们失去了什么?
那一年是千古帝国的耻辱。
就像奴隶被戴上了镣铐,
就像自由的风被殷红的鲜血
湮灭。
那一年一代人开始了沉默,
那一年不过是暴虐机器的轰鸣;
那一年忘却才能活着
忘却历史长河的罪恶。
我不能告诉你是什么?
是什么让我厌恶活着。(09,11,5)
《雪》
想你。
在冰封的季节,
在20年的蹉跎中我想你。
你可是这贞洁的雪花?
在凌霄的寒冬下,
春来:你化蝶而去。
想你。
我是日夜哭泣的孩子。
哭我苦难的中国皑皑的白雪,
哭这忧患的大地沉默的山川,
哭你长发的飘逸被埋葬的青年。
想你这日夜咆哮的河岸。
想你。
这是迟来的悼念,
这每一寸肝胆撕裂后的窒息。
想你我又看见这飞天的雪花,
这朵朵的笑靥可是你的魂你的祝福
你向故乡的招手?
想你。
这最卑微的思念。
这所能给你的最微末的白花,
这鲜血结痂后被你点燃的温暖,
这20年前学子一个未了的梦。
想你我哭我的青年我苦难的中国。
又见漫天的雪花,飘呀飘,
飘过这压迫的记忆,
美丽的脸。(09,11,17)
【1】我多次告诫自己:历史不容忘却,更不许亵渎。
那一年,我一个中学的同学,北师大的高才生,她叫童薇,转瞬间从人间蒸发了。那一年的蒙古铁骑、坦克直碾过我的心……太多的故事,十本书不能承载。他们只能在破碎的心里结成血痂。然而,他们毕竟扎在了心里。
几年后,我弃笔,向青春和激情告别;我发誓永远封笔。
也许是汶川的地震使我不愿意再永久地深埋于幽暗的底层——那心灵深处总也没有找到慰藉的出口。
或许永远找不到;但是,依然还是沉重的历史告诉我:不能再沉默。必须尽力地挖掘出人世间的诸多真相,
让后人更清醒地认知它——藉此,我们才能安睡。
即使是那一年后,几乎一代人的激情被彻底埋葬。
附录:《纪念日》
大概是后天吧,我只能说是这一天。因为古今中外,现代史上,我还没有发现——有哪一个民族活得这么憋气、这么窝囊,可以将良心当做一个破皮球任意地踢来踢去。
一组敏感的数字,让整个国家机器高度紧张、进入一级战备。从天空到海洋、到这片土地的旮旮旯旯,到能够发声和不能发声的一切媒体,最后,到由互联网构筑的每一个小小的平台:见“6”和“4”(以及试图仿冒6和4的蹊跷数字组合:比如5月35日、4698反过来读等等)——一律格杀勿论。
网民的智慧和草木皆兵的弹压机器一样:皆变得滑稽可笑,充满黑色的宿怨。就像被推倒的柏林墙——翻越铁丝网奔向自由主义的同胞和拿着枪不知所措的兵士,他们其时同处于一个层面的悲哀。因为:他们都是人,都是德国人。还有:所有德国人处于同一道义层面的选择。
柏林墙倒塌了,德国人选择了民主和自由,选择了向专制体制说“不”,选择了试图远离恐惧的生活。
回到我们这儿,回到“纪念日”,我始终坚信:还没有那一个国家机器能够将本民族历史上哪一日黑色的记忆彻底地抹去。
无论怎样去选择,无论等到哪一天:该忏悔的逃不过。就像每一个民族、每一个人心中寻常的纪念日,前行的力量来自于真实地面对历史。倘然没有这一点儿起码的良知和勇气,就我个人来说:不要再去奢谈写作——活着的价值将降至冰点,莫若行尸。
“将这一日抹去”——只是做了亏心事的某些利益集团、某些人徒劳的幻觉罢了。
二十有一年了:与其背负耻辱,不如卸下包袱,与民同祭。
在直面鲜血淋漓的教训中,中华民族将引以为戒,决不允许再出现——“黑色暴虐下血腥的记忆”。
如此:才能给长眠于幽灵深层的同胞以慰藉,还民族苦难以尊严。
如此,这个国家才配称之为:“人民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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