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祥和的土地

来澳倏忽二十载,星转斗移、光阴似箭啊!

刚来澳洲时,我无亲无友,接机是付钱让学校安排的。等在布里斯本机场门口,守着脚边的几件行李东张西望,直到一位胖胖的中年西妇举着一块写有我姓名拼音的纸牌在眼前慢慢踱过,悬空的心才算有所着落。

半个多小时车程后,西妇将我送到市郊公路旁一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汽车旅馆,便算完成了任务。临走时,她热情地说了一通话,我勉强听懂了意思:按照当事人的要求,她联系了几个地方,最终订了这家最便宜的旅馆,附近有部公车可以直达学校─住一宿20澳元,相当于当时中国普通职工一个月的工资。我口中连连道谢,心里却直打鼓。

旅店由花圃草地围着的两排平房组成,陈设简洁明快、基本设施完善,房间内摆了四张单人床仍显得宽敞。里面的三张床显然已有人占用,我在靠门的一张床上坐下了。正是中午时分,旅客们都出去了,整座店堂显得很安静。

我决定先去学校看看,便向接待小姐打听了路线,然后按照指点出门拐了两个弯找到了车站。等了将近20分钟,乘上了去学校的巴士。下车后,按着指示牌上坡,很容易找到了这所学校。

这是一个风景优美的山坡,校舍参差不齐地镶嵌在花草林木中间,看上去让人赏心悦目。然而,整个学校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正在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听他说,学校开始放两周假,今天是学期的最后一天。上午还有人,中午就放假了。

我顿时傻了眼。一算日子,今天是星期五,而自己开学的日期正在两周后。听说假期学校没人值班,我感到一筹莫展。

乘上返程的巴士,整个人无精打采的。下车后,我拐了两个弯,却发觉自己迷路了。周围的景色似乎千篇一律,玉带般的公路依山傍水蜿蜒伸展,起伏跌宕的山丘上郁郁葱葱,远处一栋栋红砖瓦房在绿叶的掩映下显得错落有致。公路上不时有一部部车辆飞驰而过,但极目望去,却不见一个人影。

4月的黄昏,身上穿的衣服白天在太阳底下嫌热,这时却感到一阵寒意。我掏出旅馆的卡片,想打个电话,但哪儿有电话呢?正慌神间,一部小车在身边煞车停下了,一位金发碧眼的中年男子从窗口探出头问:“需要帮助吗?”

我连忙用英语结结巴巴告诉他,自己今天刚到澳洲,这会儿找不到回旅馆的路了。

那男子接过卡片看了一眼便示意我上车。我有点迟疑,但一眼瞥见西边的红日正在异国他乡的天际渐渐坠落,便顾不得许多,连忙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他没再说话,只翻开一本厚厚的地图册查了一下,然后开车把我送到旅馆门口。下了车,我刚说了一声谢谢,他便挥挥手开车离去了。

出国前就听说澳洲民风纯朴敦厚,澳洲人热情善良。没想到踏上这片国土的第一天,就让我亲身体验了。

旅馆这几天的床位大多被一批从欧洲过来的年轻背囊客占用了。正是旅游的大好季节,青年学生们趁假期游山玩水来了。随着年轻游客的络绎归来,小旅馆顿时热闹起来,大堂内、餐厅里,到处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异国浪漫情调。晚餐尚未全部结束,夜间的娱乐活动已经开始。电视机里播放着流行歌星们狂放的歌喉和舞姿,煽动着年轻人蠢蠢欲动的青春激情。许多人随着音乐的节奏扭动着腰肢,有人弹起了吉它,有人敲着碟盘,也有人开始跳起了迪斯科。

置身于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青春将逝的我本能地感觉到这个世界不属于自己,并突然有一种似乎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独感……我连忙回房从包里找出吴君夫妇在布市的电话号码,这是国内一位朋友间接介绍的。

素未谋面的吴君在电话中显得很侠义,听了我的情况便同情地说:“咱们中国穷学生住旅馆怎么吃得消?……”接着便古道热肠地答应帮我找出租房。

我的精神总算松弛了下来,顿时觉得很困。昨晚在飞机上几乎一宵未睡,然而回房躺在床上,外面喧哗的声浪使人根本无法入眠。好不容易等到那些西方世界的年轻人闹够了,邻床的三个女孩子先后进屋躺下,整栋旅馆才渐渐沉寂下来。一会儿,姑娘们都进入了梦乡。听着她们均匀的鼻息声此起彼伏,我却睡意全无,一个人在黑暗中细细领略着澳大利亚漫漫长夜广袤深沉的静谧。

布里斯本是个美丽安静的城市,但就业机会太少,因此,比我早来一个学期的吴君夫妇结束半年语言课程后便去了悉尼。三个月后,我也追随他们来到了澳大利亚这个商业文化中心。悉尼确实比布里斯本繁华热闹,但人们的脸上似乎少了点自然安逸的热情、多了些商业竞争的匆忙。

周末,我随吴君一家来到皇家植物园,顺着海湾清澈的水面向前望去,悉尼大桥横跨海峡两岸,以造型独特而闻名全球的歌剧院静卧在大桥下侧,那一片片乳白色的贝壳傲视着苍穹;两岸耸立的高楼在碧蓝葱翠的怀抱之中,展现着现代文明与大自然的完美组合。我顿时陶醉了。

与吴君夫妇相处久了,便发现这是个较为典型的上海小家庭。太太尤姐精明能干,对丈夫颇有点“妻管严”的味道;而脾性随和的吴君聪明勤快,很愿意对太太言听计从。女儿来澳团聚后,尤姐为了挣钱理家两不误,盘下一爿上居下铺的杂货店,夫妻俩开始做起了生意。

有一天,吴君夫妇有事外出,让我帮他们看店。不料店里一扭一拐走进一个智障残疾人,口齿不清地要买两包香烟,但身上没钱,要赊账。我摇头说不行,他便对我大声嚷道:“你知道上帝吗?这是上帝给我的权利!……”

我连忙打电话向尤姐请示应对之策,尤姐告诉我,店附近有个政府建造的专门给残疾人居住的小区,那些人常来店里消费。“政府每两周给他们发一次生活费,但有些人会前吃后空,总来赊账。好在他们领到钱会还……”

于是,我按照尤姐的指示拿出纸笔,抄下残疾证上的姓名和号码,再写上赊欠的款项让他签名。他拿到烟马上开心地笑了,脸上满是自信和快乐,没有一丝一毫残疾人的内怯和自卑。看他佝偻着身子摇摆而去,我不由感触良多。

澳洲是块祥和的土地。移民从世界各地汇聚于此,多元文化皆能和睦相处。青壮年、健康人努力工作,纳税是应尽的义务和责任,如此才让全社会的老幼病残都得到抚恤和照顾;幅员辽阔却不见暴戾凶残猛兽,动物与人类和平共处、泰然分享着天地造化、大自然的恩赐。

吴君的父母来澳探亲,那个周末他们邀我同去歌剧院旁边一家西餐馆吃晚饭,也算为老人接风洗尘。席间,尤姐说起昨晚回家路上发生的一件事:夜深人静,吴君心急地往家赶,不当心闯了一次红灯。后面不知从哪儿钻出一部警车,听见警铃,吴君懊恼地靠边停了车。当一位年轻警察站在车旁向他要驾照时,只见坐在旁边的尤姐捂着肚子“哎呀、哎呀”地呻吟起来。

“这位女士怎么了?”警察连忙问。

尤姐苦着脸说:“我病了,他急着送我去医院……”

“对不起,请快走!”那个白人小伙子说着退后一步,并敬了个礼。

“我这反应够快吧!”尤姐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已读中学的女儿马上批评道:“妈妈,你不应该撒谎!”

“胡说什么呀?我这是急中生智,不然你爸要罚100多澳币,还要扣分呢!”

见女儿撅起了嘴,吴君慈爱地拍拍她,说起前不久在商店发生的一件事:店里有块搁板需要加固,吴君曾向隔壁商店借过冲击钻,那店主是位信奉耶稣的西人,名叫大卫。但那天大卫告诉吴君说,钻头坏了。第二天,吴君见大卫将一个箱子还没拆封的新钻头送了过来,便诧异地问:“你买了新钻头?”

大卫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说:“其实这个钻头前天就买回来了,昨天我不舍得借给你用。我不该说谎,对不起!你用好还我。”

尤姐听了笑道:“这洋人有时真够傻的,还挺好骗,怪不得要叫他们澳戆!”

正处于叛逆期的女儿抢白道:“妈妈,You are too smart!”

“什么意思?”尤姐显然没有听懂。

我半打圆场半解释道:“令爱的意思是,他们不傻,因为他们知道诚实善良作为人的基本素质的重要性。这样的‘澳戆’不太可爱嘛?”

一脸慈容的吴母马上笑着赞同:“可爱,真可爱!”

吴父是位退休教授,这时点头接口道:“嗯,值得我们学习!……”

从餐厅的落地长窗看出去,悉尼海港的夜色十分迷人。柔和的月光照着清澈的海水,满天星斗与逶迤林立的灯光相互点缀,构成了一幅梦幻的景象。也许是偏处一隅、与世隔绝的地理环境使然,这个大洋洲的最大岛国与现代文明的过度奢华、喧嚣,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相对于五彩缤纷的浓妆艳抹,我更为心仪眼前这片雅静自然的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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