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显然喜欢听我爷爷的故事,因为他总能够把故事讲得不但主旋律,而且极富传奇色彩。原因在于他在地方上当过很长时间的领导,对于作报告已经很熟悉了。爷爷在我那时幼小的心灵上是偶像一样的人物。而奶奶就是一个说话平淡的没有什么见识的老太太。她总是很刻薄地在一边揭露爷爷说的话的破绽。然后给故事一个完全不同的版本。我爷爷说过他受伤后还受到过周总理的接见,我奶奶只是回忆说战场上人都看不清,就是一通乱扔乱放。她还说在行军路上,军人们坏事也是一件不落地干,不管叫什么军。她对于我给她讲的BL军的一些神勇事迹她都很莫名其妙,很不认同地撇撇嘴。
现在我处在这个年纪才明白了一些真相,我奶奶不是个没见识的老奶奶。她当时在部队是混文艺兵的,更有机会了解到整个军队的动向和情形,况且她是读过书的女学生,解放后当医生,在同龄人里面是有学问的。而我那看起来能说会道的爷爷坦白说,他根本没有读过什么书,全靠经验和一张嘴(原谅我这么不敬)。
他们之前的事迹反正我是看不到的,但是他们在五十岁以后的岁月我还是可以见证的。我爷爷什么时候说话都冠冕堂皇,平时非常和善,但是牵扯到自己利益的事情一点都不放松。比如说他总是说他大女儿命苦,但是他宁愿帮他外四路的侄子也不肯拿出一点钱来贴补他大女儿,在他心里根深蒂固地认定了女儿是赔钱货,是别人的人。慈善地一如圣诞老人的他见风使舵的本事非常强,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对待儿女也是一样的。我爷爷对待我的态度就是一个例子:我在考上大学之前也是被他列在赔钱货里面。考上大学了他就人前人后地捧我。不过随着扩招大学生不值钱了,他也就对我不理不睬了。后来还到处给人说我没良心不孝顺,呵呵,如果我没有当时落魄,他也不会那么说。后来我考研了而且前途似乎光明,他对我的态度又有了好转,不过比较审慎。我现在就很慨叹:D的官就是不一样,警觉性很高。我奶奶为人处世就比较重感情,话说的再难听但是事情做得大度,表里如一,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对子女对别人都是大大方方的。
我曾经以为我爷爷在家里是逆来顺受的,因为他从来不对奶奶发脾气,在人面前都是一幅听话的样子。我奶奶脾气很大,比较没有人缘。可是几乎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奶奶在做,并且家里所有的坏事都是我奶奶一个人在大包大揽。
其实我最后想:我奶奶和我爷爷其实代表两个不同的阶级。我爷爷是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我奶奶是资本家出身。两个人的做派在这里似乎能找到一点答案。我很怕说多了不好,我只想说,仓廪实而知耻。人只有在物质丰富的时候才能谈到人的尊严和做人的风格等等。无产阶级是一个多么可怕的阶级,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的出身让他非常有紧迫感,所以他们奉行的是丛林法则,就是说只要有利于自己的就是好的,不利于自己的就是坏的。他们自己可以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只要不剥夺他们的物质财富,其他的都可以扯淡。他们都没有机会注意到人生更高层面的东西,比如感情,爱,等等。这个阶层很容易有奶便是娘,很容易翻脸。我奶奶是见过世面的人,她在物质面前更容易把握住自己。她从小得到了爱和很好的物质,所以她身上单纯的气质更多一些。她其实有了探索丛林法则以外的道路的可能性。
到了老年,我爷爷和我奶奶对待其各自家人的态度也不尽相同。我爷爷很谨慎地对待自己的本家亲人,如果不谈钱的话可以很愉快地回忆往昔,谈到钱马上理性处理。他和数年不见面的亲哥哥见了面以后也是很官方式的寒暄,背过脸就跟我们说他大哥如何不好。我奶奶对待家人明显没有我爷爷的理性,她很看重亲情,见了自己多年未见的老大姐失声痛哭。
我认为爷爷掌握了D的无产阶级干部的诸多要领:靠言语蛊惑人,靠热情打动人,绕来绕去还会绕到自己的小算盘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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