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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惊肉跳忆肃反

六十年点滴之六

 2010-01-13 08:44 桌面版 正體 打赏 1
共产党统治大陆已经60年了,回首往事,点点滴滴在心头。

在学习胡风反党材料时,对胡风的观点和他指出的弊端,其他知识分子也有同感。批判胡风使知识分子都在内心感到惴惴不安,尤其是正在学习着 "胡风反党集团材料",就把他又升级为"胡风反革命集团",造成紧张的氛围,使空气越来越压迫人。在报上就有人(如果不是时间长了,我记错了,我好像记得是魏建功教授)曾公开提出,对待胡风问题,党显得没有"雅量"。美学家吕荧先生为胡风仗义执言,曾惊动了当时的舆论,所以这一点我的印象是很深刻的。他说:"我们批评、帮助胡风是应该的,但他不是反革命,他所写的都不过是文艺问题上的讨论......"吕荧把郁积在心头的话说出来了,郭沫若粗暴地停止他的发言。这就说明,迫害胡风,不得大多数知识分子的人心。另外,材料的来源大都是来自私人间的通信,这也不够正大光明,甚至是违法;刚刚宣布的宪法上明文规定要保护私人秘密通信的权利。风声阵阵,风势凶猛,风源来自党中央,当时还不知道是毛泽东的专横断独;树欲静而风不止,风吹树、风满楼,顺延而来的、风起云涌的肃反运动,更造成全国规模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学校是在1955年的暑期,把教职员工集中起来,对每个人的历史进行逐年逐月的审查。自然少不了的是,要用政策攻心:"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立功者将功折罪,立大功者受奖。"学文件告一段落后,就开始坦白交代。这是解放后每次"洗脑筋"学习都有如此的一个程序,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不料,这次坦白交代好像是提审一样:交代的人给大家面前一站,尚未开言,下面的人就是一阵乒哩乓啷、拍桌子声浪骤起,并随之十犬吠声地大声嚎叫:"说!说!老实交代!""他要是狡猾抵赖,能让他滑过去不能?" "不能!"口号声像炸雷,让人惊心动魄。这是党预先彩排过的、唆使积极分子们表演的、很类似于起于宋朝的那个打"杀威棒"的玩意儿。

过去退裤子、割尾巴,虽也是张牙舞爪、声色疾厉、落井下石,罗致罪名、扣大帽子、侮辱人格,让你痛不欲生,但毕竟还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不像这次上来就是文武带打。无怪乎有一些人被吓懵了,经不起"党的考验",走上了"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畏罪自杀"的道路。

老教师历史自然要复杂些,他们受的罪可就大了。只用想想,就象我,肃反时22岁,解放时16岁,一,没参加过国民党;二,没参加过三青团;三是军政警(察)特(务)宪(兵)宗教会道门全不沾边;可以说就是一个单纯的中学生。就这,还硬要肃我的反。怕我"畏罪"自杀,一举一动都有人监督,都有人跟踪。运动过后我发现房间(住室,也是办公室,叫做"寝办合一")翻腾得乱七八糟,尤其是信件,都大张着口向我诉说惊魂落魄的遭遇。原来是他们偷偷别开我的房门、进行了大搜查。就这样对我的心理、生理、生存空间折腾了一个暑期。尘埃落定,有的人被送进监狱继续审查;有的审查一年半载就出来了,有的判了徒刑,据我所知,如果自杀不算,在狱中折磨死不算,倒的确是"一个不杀"。我是什么问题都没有被查出,党是什么说法都没有给我。要说是虚惊一场,可也不"虚":给了我很严重的精神刺激,让我的头发星罗棋布地呈铜钱状的蜕光,医学上叫"斑秃";身上出现一道道血印迹,医学上叫"神经性皮炎",奇痒难忍。我也曾自杀过,当水果刀划破脖颈的皮肤、要捅进气管的时候,我动摇了。倒不是怕疼或怕死,是想起父亲是国军团长、战场阵亡,留下我的母亲、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全靠我养家糊口。我不能死啊!可是,一旦跟共产党扯上秧,就没有个拉倒,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因为对肃反不满,再停二年,我就被划右派了,又经历了一次九死一生的苦难历程。

我没有死,和那些别的幸存下来的人们一样,虽没死也给蜕了一层皮。但有的却死得很悲惨,那位老教师之死,让我想起来至今心有余痛。我们到人民大戏院,听过市委王部长作肃反阶段性总结(到此,"坦白交代阶段"过去,再往下,就转入"互相检举揭发"的阶段了)的大报告,排着队回校,天气特别炎热,路边一个卖西瓜的,拿着一把破荷叶扇子驱赶着苍蝇,扯着嗓门燥喊:"沙瓤西瓜!不沙不甜不要钱!"老先生冷不防拿起人家的西瓜刀,迎着强烈的阳光明晃晃地一闪,队伍哗地散乱,"他要行凶杀人罗!"实际上,他不是要行凶杀人,而是刀快脖子长,挥刀自刎。我那时候就想,人真是被逼得没有一点点办法,他已经把自己没有的罪行都揽到自己身上了,还说他不老实,还要警告他:"你别妄想蒙混过关!"人间啊人间!这成了什么人间!但凡有一点点办法、有一步挪移,他也不肯走到"自杀"这一地步。自己一死、一了百了,可是,谁无父母、兄弟姊妹、夫妻儿女呢?撇下这堆可怜虫,老的老、小的小,他们将怎样打发今后不光是凄凄惨惨、还要被人逼迫着与你划清界限的岁月啊?而且今后一旦发现他对什么有不满意的表示时,就会说他"对党有杀父(或母、兄、弟、姊、妹、夫、妻、儿、女)之仇!" 不由得他耳畔不频频响起、本市刚刚上演过的《白毛女》中杨白劳的唱词:"我哪里走?哪里逃?哪里有我的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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